徐铉点头,“我也有此担心,不过天子睿智,已经想出了绝妙的办法。”
“计将安出?”
“是这样的,以江南为例,自古以来,就盛产丝绸,安史之乱以后,路上丝路断绝,海上商船往来,越发绵密。在江南,一匹丝绸不过几贯钱,若是运到大食、波斯等地,就值十几贯,几十贯!陛下说了,一亩桑田的产出,是一亩农田的两倍。如果多种桑树,多产丝绸,必然能够增加国库收入,弥补亏空。这就是穷则思变的道理!”
“那农田都种了桑树,老百姓吃什么?”
“从外面想办法!”徐铉道:“天子已经准备对荆湖用兵,只要能吞了荆湖,再沿江而上,攻入巴蜀,粮食就不缺了!”
韩熙载眉头紧皱,对这个天才的想法,他没有半点欣慰,相反,只剩下强烈的怀疑,能行得通吗?
要攻打荆湖,攻打巴蜀,大周几十万雄兵,会坐视不理吗?
以江南的兵力,能有必胜的把握吗?
而且就算像李弘冀设想的这样,顺利把这些地方拿下来,有了粮食,那粮价怎么办?桑田比农田产出多,可老百姓不能吃桑叶活着,还是要粮食,若粮食提高两倍,甚至更多,老百姓岂不是吃大亏了!
韩熙载的脑筋快速转动,他骤然明白过来。
大周和南唐,都面临着富国强兵的问题。大周选择了一条看起来很艰难的道路,从土地下手,落实均田,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而李弘冀呢,他没有胆子对士绅下手,所以他想走一条捷径。
只是自古以来,捷径是那么好走的吗?
徐铉的确是带着皇命来的,他见韩熙载陷入思索,就探身道:“韩相公,当初你谏言先帝,废皇太弟,立皇太子,陛下是念着你的功劳的。你的才能人尽皆知,有目共睹。陛下的意思,是让你负责推行种植桑田,帮着朝廷理财,陛下说了,他视你为股肱之臣,当今世道,郭荣虎视眈眈,我们江南若是错走一步,就要国破家亡,君臣真应该和衷共济,一雪前耻才是!”
徐铉咬牙切齿,“我忘不了当初叶华拿酒灌我的耻辱,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韩熙载在心中暗暗感叹,怕是这第一步就走错了!
他仰起头,“徐兄能来告知这些,我感激不尽,请徐兄放心,我会遵照旨意,为陛下尽心尽力的……只不过,小女年纪也不小了,下个月就要成婚,我打算在家里休息一个月,把婚事操持完,顺便也避一避风头,然后再主持改种桑田的事情,徐兄意下如何?”
徐铉想了想,笑道:“的确不宜操之过急,这样很好!”
韩熙载亲自把徐铉送走,他回到了书房,略微沉吟一下,立刻把心腹家丁叫来,吩咐道:“你去把扶摇子请来,我要让他帮忙算算,婚礼的吉日良辰。”
家丁答应,快步离开。
韩熙载沉吟了一下,喃喃道:“江南宦游,泡影一场,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回归故园啊?”
烟水缥缈,如沙似雾。秦淮酒家,轻歌曼舞。
江南风采,尽在金陵,金陵气象,秦淮画舫。精巧的船只,飘荡在缓缓绿水之上,两岸灯笼火把,将秦淮河装扮得好似天上的银河一般绚烂。
自从今年春天,秦淮河上就比往常热闹了几倍不止,越来越多操着北方口音的文人豪客,来到了秦淮河。
江南的名士也争相前来拜会,众人聚集在画舫上,畅谈天地,切磋文采,讨论时事,指点江山,好不热闹。
随便找出几位,都是有名的官员,硕德鸿儒,他们从北方千里跋涉,来投奔江南。其中不乏名门高士,有人已经入朝为官,有人还在等着三顾茅庐。
他们诗酒临风,大吐胸中不满之意。
“郭荣何许人?不过是一贩茶鼠辈,早年跟随郭雀儿,认贼作父,又反叛故主,窃据中原,这样的人,如何能君临天下?”
“你们不知道,中原已经被他们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毁孔庙,绝道统,拆寺院,熔佛像!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庙里的佛像,那可是从李唐流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难以估量,实在是国之瑰宝。可郭荣小儿,懂得什么!居然贪图几串铜钱,就把佛像给毁了,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毁佛像算什么?他们还肆意增加田赋,把原本一成的田赋,增加到了三成,升斗小民,无以为生,流离失所,那叫一个凄惨可怜啊!”
……
这些北方来的高士,纷纷用夸张的语气,痛陈大周的罪行,从上到下,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每到这时候,就有些东南的名士,发出感叹,和他们遥相呼应,赞叹江南的美好。大唐天子,爱惜百姓,看重士人。众正盈朝,国势日盛。
中原百姓,翘首以盼,就等着圣天子挥军北上,吊民伐罪,除掉郭荣,荡平大周,恢复盛唐江山……
进入四月份之后,辗转来到金陵的人越来越多了。
五姓七宗的豪门,也先后来到了江南。
卢家、李家、王家、郑家……衣冠南渡,投奔正统!
到了五月份,在金陵的街头,随便扔下一块砖,都能砸死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在这些人的宣称之下,金陵的士人百姓,越来越相信,中原已经变成了一片地狱,他们能生在江南,活在大唐治下,实在是难得的福气。
就连吓唬孩子,都说不听话,就把你送去中原!
被衙役满世界追打的乞丐,停下来喘息的第一句话,就是幸好是在金陵,要是在开封,就给送去挖煤了!
“韩相公,三天前,陇西李氏的李覃来到了朝廷,拜见了陛下。”说话的人是徐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