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叫人去给沐驸马送信:沐驸马也没走远,就在皇城里。长平公主在宫里、皇城里都有住处,皇城里这一处专用来指挥禁军,沐驸马要查弟弟叫人算计的案子,便在禁军这处。
一时驸马赶来,见沐三虽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人还算精神,正同宋好年扯皮:“我道那乡下混小子哪来的胆子,原来是你小舅子。”
两家子说起来都是亲戚,见兄弟醒来,沐驸马冷了一天的脸终于松动,望着沐三道:“你可知错?”
沐三怕沐驸马这个哥哥比怕爹还厉害:沐驸马此人一贯冷飕飕的不苟言笑,怕人得很,唯独在长平公主跟前才露几分笑脸。
当初沐清汲还小,亲眼见着他大哥为尚长平公主,好好一个贵公子,在战场上拼杀得宛如修罗,满身浓厚血腥气洗过后还萦绕不去,险些儿吓坏他。
本来掌兵之将不该尚公主,沐清和又是异性藩王之子,更该避嫌。偏他一片痴心,听说皇家有意选择周世显为驸马,险些死在沙场上。
后头的事情沐三不大清楚,只晓得他大哥在接到尚公主圣旨那一日,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往后沐驸马与长平公主长居京城,沐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成日叫这位大哥吓唬,他不谙武艺,大哥偏要叫他学骑射,但凡有一点儿放松,沐驸马脸一板,整个沐王府都要冻住半边,沐三当真
是苦不堪言。
这会子叫沐驸马一问,沐三脱口道:“大哥,我知道错了!”
说完一愣,“我做好事叫人打伤,你倒问我的错处?”
沐驸马道:“做事情一点儿不过脑子,我看你这十几年没有一点长进!”
到底弟弟还伤着,沐驸马没多责骂他,只告知他,那孙姑娘一切都好,只是孙姑娘她爹跟人合谋起来,要叫他和李青松起冲突,这会子已在诏狱里头受罚。
沐三怪叫:“什么人敢算计小爷我?”
沐驸马冷冷盯他一眼,沐三赶紧收声,半晌才小声道:“原来那小舅子也是叫人算计,既这么着,我不同他计较,叫他给我赔礼道歉便是。”
苦主发话,沐驸马更不是那等不晓事,一心要把事情闹大的莽汉,宋好年连忙答应:“回头我便叫他来给三公子赔罪,伺候三公子直到伤好。”
沐三点点头:“二殿下,你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沐驸马失笑,这天下间的苦主,怕没有比沐三更讲道理的了,他还夸宋好年。
宋好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在乡下长大,也晓得做人不能不讲道理。青松杀伤三公子,赔情道歉自不能少,但该罚还得罚,不能为着三公子仁厚,就叫他逃脱。”沐驸马本来还想,弟弟太年轻,一听人家也与他一样做好事被哄骗,便心生同情,还在心里琢磨,要怎么在不破坏大局的前提下给李青松个教训,听见宋好年这样说,不禁叹口气:他玲珑心窍,生平
最怕这等实诚人,当真叫人没法子待他苛刻。沐三既醒,宋好年也得歇息,因时辰已晚,沐驸马便邀宋好年与他同去长平公主那里住下,宋好年也不推辞,第二日才回府。
如真从生下来就脾气好,少见哭声,只偶然冷了热了饿了,或是尿在身上,才会扭着身子哭一阵,只消给他喂饱奶,衣裳穿好,他便自个儿望着摇篮上吊下来的红穗子,都能乐半晌。
有回百合抱着他换衣裳,一个不当心,失手将他跌出去,好在宋好年眼疾手快,脚面一勾把他勾起来,连忙抱在怀里。
宋好年夫妻两个吓出一身冷汗,如真还当爹娘在跟他玩耍,挥着小拳头咯咯直笑。
从那往后百合再抱他,越发小心翼翼,换衣裳时也只把他放在床上,不肯再一手抱住,单手换衣。这回青松出事,百合把如真托付给周王妃,心中虽不舍,总想着他脾性好不爱哭,想来也好带,谁知道如真一天见不着娘,哭起来没个完,周王妃怎么哄他都哄不乖,只好请信王速速把儿子儿媳召回
来。
百合匆匆赶回,见如真在乳母手中哭得声音嘶哑,不禁心疼落泪,周王妃舒口气:“你可算回来了,快抱抱他。”
说也奇怪,如真不饿不疼的,一个劲儿地哭,谁都哄不乖,一到百合怀里立刻止住啼哭,伸手揪住她衣裳上一朵绣花,咿咿吖吖地叫起来。
周王妃叫人端一盏温水来,“给他喂些水,免得哭坏。”
百合拿一个极小的小玉勺给他喂水,信王看见一愣:“这不是我小时候的东西,谁拿出来的?”
周王妃说:“前儿进库里取东西,瞧见架子上摆着这个,妾便取出来给如真用。怎么,竟有什么妨碍不成?”
信王脸一红:“无妨。”过后儿媳不再跟前,信王才对王妃说:“那个小玉匙,原是当日刘娘娘薨逝后,我成日啼哭不肯吃饭,皇兄亲手打磨与我,哄我吃饭的玩意儿。开府时带出来,久不用我便忘了,不是你找出来,我竟记
不起还有这东西。”
周王妃一向晓得皇上对他们家王爷十分好,也料不到还有这样的旧事,半晌才小声道:“万岁待王爷真是……”
便是亲生父子,也不见得会这般放在心上疼宠。
百合浑不晓得公公瞧见她手里的小玉勺,想起自个儿幼时故事来,她拍拍如真屁股:“小磨人精。”
如真喝着水,“啵儿”吐出一个泡泡。
先前如真一直哭,周王妃心慌意乱,也没顾上别的,这会子好容易安静下来,一看宋好年还没回来,问信王:“烜哥儿没与王爷一道回来?”
信王吹胡子:“那傻孩子,只怕沐三不醒来,他不会回来。”将宋好年要照看沐三的话学舌一遍,不禁叹口气,“这份实心眼,究竟像谁呢?”
周王妃道:“王爷恕妾冒昧,当日万岁身子抱恙,王爷可不是衣不解带守在床榻边?”整整十多日,直到皇帝痊愈,信王才肯回府。
信王心道:还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