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妃道:“正是呢,前些年我在太平县地界儿,只觉那地方潮湿温润,便是冬日里也不似北京这般寒冷。”
皇后笑道:“你来得不巧,过些日子只怕要有风沙,到那时真真儿连门都出不得,大人便罢,如真你须得上心些,莫叫他被风吹着。”
百合赶紧点头称是,她上辈子没少听说北京的沙尘暴厉害,到这里还没真正领教过,听皇后的意思,只怕小孩子禁不得那样大的风沙。
几个人又说笑一阵,皇后叫一名女官道:“你去乾清宫替我问问皇上,我还未见着烜哥儿,他扣住烜哥儿不许来见我怎的?”
女官笑着凑趣:“只怕皇爷一见殿下,喜得不肯放手,娘娘休要着急,奴婢这便去。”
皇后道:“如真可还在我这里,皇上若不来,不许他见侄孙!”
女官步履匆匆地去乾清宫替皇后传话,百合一听皇帝要来,又紧张起来,皇后看她一眼道:“皇上素习不与妇人计较,你无需怕他。”
百合小声说:“我们原先在家时,只听说皇爷英武过人,民妇驽钝,只怕招惹皇爷怒气。”
皇后道:“有我呢。”
又同周王妃说:“我看烜哥儿媳妇这套头面,倒像是你的?”
周王妃点头:“她年轻,戴这些东西也鲜亮,我攒那些个头面做什么用?倒不如分给这些孩子,看着也欢喜。”
“你比我还年轻十来岁,倒在我跟前说这些话。”皇后嗔道,“你既这样说,我也送烜哥儿媳妇两套头面,省得你四处嚼舌根,说我这个做伯娘的不疼侄媳妇。”
百合连忙谢恩,皇后道:“都是你母妃磨得我。”
几人又说起如今京中流行的衣料花样,百合插不上话,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皇后与周王妃说话间就给百合定下四季衣料样式,叫宫娥来记下,“回头带烜哥儿媳妇去量量身材,不过几日就能得。”
宋好年如今还未得正式封号,众人明知他身份高,他们夫妻也只能使民间样式的东西,用不得皇家制式。
思及此处,皇后又使人去催皇帝:“问问皇上,若是没旁的话,我就叫人给烜哥儿媳妇做郡王妃的衣裳。”
李百合一介民妇,这辈子最大的想头不过当个地主婆,有个人在家帮忙做活,哪成想自个儿还有能成郡王妃的一日?饶是早知道宋好年少说是个郡王,她仍吓一跳,连忙站起来推辞:“娘娘,这些日子母亲的赏赐已叫我心中不安,今日娘娘又赐下这么些好东西,我哪里当得起?我们统共没孝敬几日,倒白饶娘娘东西
,心中着实过不去。”忽然门外一个威严声音道:“娘娘与你东西你便收着,有什么当不起?”
入朝见天子,须得小步快走,称为“驱”,除帝后及太子、公主外,在紫禁城内有资格乘车的,唯有信王夫妇。宋好年跟随信王去乾清宫觐见皇帝,百合则随信王妃一道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张氏,如真由乳母抱着,跟着百合身边:今日周王妃大妆,满头珠翠,身穿隆重便服,抱不得孩子百合亦穿戴全套首饰,
以免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
信王妃看出百合紧张,只当她从未见过皇后凤颜,有些害怕,便不甚在意,笑道:“娘娘十分慈和,你莫要害怕。”
百合暗暗握拳,强自镇定。
辇车缓缓驶入宫门,周王妃、百合及乳母脚踩绣墩下车,早有宫娥候在一旁,将她们引入坤宁宫。
皇后端坐坤宁宫正殿,百合不敢抬头看,眼角余光瞥见便服袄裙下摆缀一溜浑圆珍珠,耀人眼目。
周王妃在皇后跟前极有脸面,她看座后,百合才得大礼参拜皇后,口中道:“民妇李氏,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声音柔和:“这便是烜哥儿媳妇?抬起头来我看看。”
百合屏气,照着女官教导,微微仰起脸,目光下垂不敢直视皇后,只落在她绿膝襕裙上绣的瑞兽花鸟图案上。
皇后又笑:“咱们一家子骨肉,何必见外,你且抬眼与我瞧瞧。”
百合这才敢抬眼,只见皇后头戴一顶金丝嵌红宝发冠,身着大红蟒衣袄、绿膝襕裙,作便服打扮。这位皇后乃是有名的美人,当真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端庄秀丽无双。她含笑望进百合眼中,只见她略微紧张,但眸正神清,不似那等奸恶邪僻之辈,亦没有被富贵迷花眼,不由点头笑道
:“是个好孩子。”
周王妃接口:“娘娘不知道,这孩子一路上怕得不得了,倒像是妾要同娘娘将她骗来活剐了吃。这会子见着娘娘凤颜,方晓得我们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并不曾三头六臂。”
百合脸红低头,皇后叫女官给百合也看个座儿,又叫乳母带如真上来。
进宫前乳母已将如真里里外外拾掇一通,确保他不会在皇后面前拉屎拉尿,这小子爱鲜亮颜色,被递到皇后怀里也不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冠上浓郁的红宝石看。
皇后只顾同周王妃及百合拉家常,问起:“你家中情形如何?在乡下如何过日子?我们”
大明后妃多出自民间良家,选京城附近富户、小官之女充实宫掖,经女官引导教育多年,方得以侍奉天子、母仪天下。
张皇后与周王妃皆出身民间,算不得高门大户,但家中都小有薄产,从未见过柳山村李家那般卖儿鬻女的人家,也不晓得宋好年在民间日子过得究竟如何。
百合道:“我娘家委实不是啥有身份的人家,早两年,穷得连饭也吃不起,我娘一心要把我姊妹三个卖个好价钱,好给兄弟攒家底,好在小兄弟心底好,倒晓得疼我们。”
又说:“我才嫁给大年那会子,怕他怕得不行,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打我,后头才好些,他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看着凶些,待人却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