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王妃的噩梦

周王妃姿容端丽,肤色莹然生光,四五十岁的人竟比少女还要美貌动人,百合为她容光所摄,一言不敢发。

王妃拍着她手道:“叫娘娘太见外,往后便如烜哥儿一般喊娘罢。”

宋好年精神一振,望着周王妃笑出来,周王妃道:“傻孩子,我还能为难你媳妇不成?”

百合大大松口气,插烛般拜下去,口中道:“娘,儿媳给娘请安。”

周王妃笑着拍拍百合的手叫她退开,又对宋好年道:“把真哥儿给我瞧瞧!”

原来信王早告知她,宋好年如今已有一子,没有以“和”字辈取名,他亲自赐名叫如真。

如真正呼呼大睡,小手捏成拳头放在耳边,两腮肉嘟嘟地直要垂下来。

周王妃一见如真便笑:“这孩子生得真壮实!”她扭头对信王道,“烜哥儿当日生得瘦弱,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他若长成这般,我这个当年的才能放心。没想到这些年,他竟也生得这样高大。”

周王妃又是抱着儿子哭,又是见儿媳,又是抱孙子,信王坐在那里半晌不见有人理会他,正闷闷不乐,忽然听见王妃这样说,连忙道:“给我也抱抱。”

“王爷不曾抱过孩子,还是让妾来罢。”周王妃抱着烜哥儿不撒手,也不顾信王在一旁眼红。

信王性子端方,丹青乐理的雅号也不曾使他变得风流不羁,天家自有规矩在,他没有抱过儿子们。太子的儿女出生后,他为避嫌也未亲手抱过,倒是慈炯家的和堂、和墨他抱过一回。

小孩子的身子软绵绵,他老人家生怕自己碰坏,也不敢多抱。倒是烜哥儿家的如真,看着是个健壮孩子,只怕还抱得,偏王妃又不给。

周王妃抱着如真笑道:“都怪我,说了这么久话还不曾叫你们坐下。”

宋好年夫妻两个和信王世子等人连忙落座,宋好年坐在最靠近信王处,只见信王含笑道:“烜哥儿,我听说你对身世颇有疑虑。”

他知晓这个儿子自幼长于民间,恐不习惯宫廷中文绉绉的说辞,故刻意不称孤道寡,只盼让他自在些。

宋好年老实道:“见着你老人家,我就晓得这身世没啥问题。我就是想知道,当年我是为啥……咋就成了宋家的儿子?”

不弄清楚这件事,他便没法安安心心做信王的儿子。

陈彬早有密报送到信王这里,信王比宋好年以为的更了解他,对此并不意外。

信王挥手叫别的儿孙们都退下,细细与宋好年讲起他复杂离奇的身世,周王妃一听当年事情便十分难过,遂起身对百合道:“你跟我来。”

如真沉甸甸的,周王妃几乎抱不住,侍女嬷嬷们要帮她抱,周王妃只是不给。百合连忙接过如真,笑道:“这小子可沉哩。”周王妃目露笑意:“身子强壮是好事,你不可委屈他。”带着她去侧厅说话。

二十多年前,信王妃新生的第二子夭折,她差点哭瞎眼睛。万没想到多年后,这个孩子还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已那样高大,与他的父亲、兄长一般顶天立地,可她总记得他在她怀里小小一团,青白着小脸儿无声哭叫的模样。

那时候她才第二次做母亲,慈烺出生后不久就被过继给皇上,她满腔母爱都倾泻给这个孩子,但他太病弱,饶是她费尽心思,他仍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终于在她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彼时信王不在她身边,她只得依靠娘家。她离京前,皇上与信王一再嘱咐她,周家不可信,她偏不信,心想,自家爹娘怎会害她?

她万万没想到,周奎竟会贪婪、糊涂到那样的程度,浑不把她孩儿的性命放在眼里,从她手中不断骗钱,带回的却是庸医与收惊的神婆。

待她终于明白周奎在骗她,一切已无可挽回,继失去长子慈烺之后,她又失去次子慈烜。

信王早为自己的儿子备下身份信物,一块和田羊脂玉琢出数枚龙纹玉佩,信王妃悲痛欲绝地将属于慈烜的玉佩放在他襁褓中,周奎对她说:“哥儿已去了,叫他安息罢。”

她最后一次信任周奎,请他把这个孩子的棺材寄放到寺庙,为他念七七四十九天往生咒,但愿他来世再投生为自己的孩儿。不料周奎连烜哥儿的小棺材都要贪!是了,当时虽流落在外,毕竟皇室体统孩子,她为烜哥儿寻来的棺材镶金嵌玉,珠翠环绕,周奎用这副小棺材换了二百两银子,竟将她孩儿的尸骨扔在乱葬岗上,

任由野狗撕碎果腹!

若是不周奎吃醉酒,与人争执时说破,她还以为她的烜哥儿已往生极乐!

自那日过后,周王妃再也不愿意叫周奎一声爹,她带着满腔恨意将周奎下狱,不许他过一天舒心日子。她发疯般亲自去乱葬岗寻烜哥儿的尸骨,但什么也没有寻到。

身边的嬷嬷劝她,许是烜哥儿运道好,叫仙人接走,才寻不到。但周王妃心里清楚,她的儿子已丢掉好几日,早成遍地野狗的腹中餐。

她可怜的烜哥儿,连死都没有一个全尸!

局势平定后,周王妃自南京回到北京,与信王团聚。周奎被关在南京锦衣卫诏狱,日日夜夜承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王妃又生下慈炯、慈照和淑娖,但她一刻也忘不掉她的烜哥儿,他因为她的愚蠢和轻信,被亲外公害死,她一闭眼,眼前就有一张青白的笑脸,呼吸困难,小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抓……

她的烜哥儿,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烜哥儿。

半个月前王爷忽然对她说,烜哥儿没死,他已找回烜哥儿,他们的儿子就在路上。

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顾礼仪逼问王爷:“这,是真的?王爷真找着了我的烜哥儿?”

信王望着她点头,夫妻两个一齐悬心半个月,终于在今日,她的烜哥儿回来了。

周王妃哭得直要厥过去,左右侍从与其他儿子皆低头垂泪,宋好年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信王。

信王双目泛红,哑声道:“你娘苦了二十几年,叫她哭一哭也好。”

周王妃揽着宋好年大哭,宋好年只觉自己衣裳全被沾湿,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拍拍周王妃后背,闷声说:“你老别哭哩,我怪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