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冠盖满京华2

宋好年十分不惯与人这般说话,便是一路上陈彬恭恭敬敬,碍着他不自在,也不会这般低姿态。

他叹口气说:“老人家,我只怕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白白使信王爷高兴一场哩。”

王金连连摇头:“殿下休要疑心,一见王爷便知!”

这名叫王金的人请宋好年一家三口登上马车,自己与车夫坐在车辕上,斜签着身子与他说话。

这马车比当日陈彬准备又华丽舒适何止百倍,车厢宽大可容百合站起走动,一应物什散发着不知名的幽幽香味。

宋好年见王金坐得十分吃力,再三请他进车厢,百合也道:“你老人家莫要推脱,你不进来,他心里不安。”

王金这才告罪,到车厢里虚虚坐下,道:“这些日子想来殿下心中颇有疑惑,老奴能为殿下解一部分,余下的还须王爷亲自说与殿下听。”

原来信王身边有一忠心耿耿的宦官,名曰王承恩,自信王幼时便随侍身边,从无二心。待信王得封地,出宫成婚,王承恩依旧随侍信王,不曾有片刻稍离。宫中将得宠宦官称“大伴”,信王与王承恩多年相识相伴,比血脉亲人亦不差什么。宦官乃无根之人,在王承恩四十岁上,信王便做主,从他族中挑一个机敏忠诚的子侄过继与他做养子,这养子便是王

金。

王金虽不如养父得宠,却也忠心不二,是信王手下得力管事,日常出入,得见信王玉颜。

当日王金奉命往南京办事,因事情秘密,只带了一名手下,谁知回程时遇到大雪,竟被困在雪中,几乎丧命。

也是机缘巧合,救下他的人恰是宋好年几人,他一见宋好年容貌,便晓得信王府追查多年的事情有了眉目,即刻回京报与义父王承恩,最终使动锦衣卫到太平县查案。

马车里空间狭小,这些日子在船上,宋好年没少抱着如真指点大运河两岸风光,早给这孩子养成爱阔朗的性子,这会儿在车里他不习惯,便哼哼唧唧哭起来。

百合哄不住他,只好问王金:“老人家,能否掀开窗帘看看外头?”

王金看着如真笑道:“娘子请便。”

百合便掀开窗帘一角,让如真看外头碧蓝的天空,如真果然高兴起来。

车窗外数丈宽的青砖街道干净整齐,王金道:“早些年打仗,京城一度落入敌手,这些街道都是后来补修。”

一条街道划分为好几个部分,最中间御道只得天子行走,常人不得侵犯。而他们这辆马车就行进在御道之侧,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皆装饰华丽,令人应接不暇。

再外侧街道才是民人所行,马车更多,只是不如这条路上华丽高大,但也自有一番热闹繁荣气象。

最外侧乃步行街道,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穿红着绿的男男女女或走动,或谈笑,或买卖,或争吵……只几眼,便抵得上太平县全县富丽,王金道:“冠盖满京华,天子脚下,首善之都,自然与众不同。”

尚未见着人,天启皇帝已带给百合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她夜不能寐,终日愁眉深锁,眼见着一日日憔悴下去。

对外还可以说是不惯坐船,身体不适,这般说辞如何瞒得过枕边人?

宋好年心疼得不行,问百合,百合偏说不出啥来,两人成亲这些年,他头回遇到这样烦难的事情,不由也跟着没法开颜。

没过多久,整座船上只如真还能没心没肺地咯咯笑,别人说话做事都屏气小声,生怕惹上头那几位不高兴。

好在船上地位最高的几个人都不是爱折腾的性子,顶多陈彬气闷时骂一骂手下,宋好年夫妻两个并不曾作威作福。

陈彬的差事还未曾结束,这夫妻两个的表现,他自然还得一笔一笔记下来,用特殊渠道飞报京中。

宋好年愁得简直吃不香睡不好,每天眼巴巴看着百合,就像等她啥时候相同,把心事说出来。

百合在船上除去带如真,再没有别的事情要操心,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她翻来覆去地想自己事情,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获得李百合记忆和知识的李大妞,还是意外占据李大妞身体的李百合。

两个灵魂结合得太过紧密,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无法分清,或者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阴差阳错走上不同命运轨迹,最终却殊途同归。

这等问题最不能深想,就是那些有大学问的人,且容易陷在里头,百合更是恍恍惚惚,晴天白日里也要发愣。

宋好年终于忍不住,这日把如真交给雪娘暂带,自己拉着百合找个僻静处说话:“媳妇,你要真不高兴去京城,咱们回太平县就是,有心事你得说,别闷坏自个儿。”

百合一愣:“为啥不去京城?你亲生爹娘都在那里哩。”

且不说皇家权势不可违抗,宋好年打小儿没享受过一日爹娘疼爱,为这个缘故,百合也得支持宋好年去京城,拜见那从未见过面的公婆。

宋好年不说话,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百合看,百合本就心虚,给他看得慢慢低头:“你……看出来我不愿意去京城啦?”

“我早看出来哩,你偏憋着不说,差点急死我。”宋好年道,“你便是不信我人品,也该信我这样疼如真,不会不认如真他娘。”

他还以为百合是害怕到京城后夫家不满,丈夫变心。

时人重长子,如真是宋好年头生的嫡子,生母身份再低也是良家女,便是皇家也不能随随便便抹去百合的存在。宋好年原不懂这些,还是这些日子看百合难受,特地去问过陈彬。

他认真道:“我问过陈大哥,我亲生爹娘不是不讲理的人——要真似宋家爹娘那般不讲理,我带上你和儿子就走,绝不贪恋他们富贵。”

百合不禁暗笑宋好年天真,天家威严岂容小民践踏?就算他是信王之子,也没法反抗皇帝的决策。

这时雪娘抱着如真找来,嘴里道:“小公子非要找娘子,哭得哄不住,娘子快看看。”

百合接过如真一看,这小子尿布干爽,肚子饱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儿不妥来,不由奇怪地看他:“臭小子,你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