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来看百合一回,见两个人还睡一间屋子,大惊小怪,一叠声地叫他们分床睡。百合道:“你女婿自个儿不乐意出去,我有啥办法。”
她抱怨归抱怨,却一脸甜蜜,宋好年哪有一时半刻肯离了她?
宋好年笑着跟丈母娘说:“你老别担心,我们不胡来,如今天儿热,百合肚子里抬着个小的,晚上要起夜要喝水都不方便,身边离不得人。再有一样,她热得睡都睡不好,我得给她打扇子哩。”
百合忽然掩嘴:“我说前几日热成那样,晚上直翻身,席子都是滚烫的。这两日只有更热,我睡得反而好些,还当天气原因,原来是你给我搭讪自!”
宋好年每天半夜给她扇风,看她睡得深沉甜美,心里爱得不行,不禁笑道:“你睡得好就成。”
百合又感动又心疼,每天白日里催着他补觉,小夫妻两个全不把朱氏的絮叨放在心上,依旧黏在一处,恨不能两个人化成一个人。
忽忽一两个月过去,柳、黄两家赶着成亲,催命一般把六礼走完,黄老爷也从原籍赶来嫁女。
成亲前两家四处散发帖子,请乡亲们吃流水席,请帖发到宋好年这里,宋好年没理会,与百合道:“咱们家与小秀才有死仇,这请帖虽是黄家发的,咱们也不去。”
他还怕媳妇去坐席,那黄家人说出啥不该说的话,或是暗地里害他媳妇哩。
百合也十分腻味黄小姐,听他这样说,乐得不去。
成亲当日,黄小姐的嫁妆、容貌顿时成为青柳镇上喧嚣一时的谈资,但黄珍珍与小秀才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谈资压在他们头顶:
黄家要摆与人为善的姿态,把请帖发到老宋家,宋老汉没去,董氏没去,倒是宋秀秀带着圆圆去吃席。
小秀才成亲拜堂时活似屁股底下垫着个针毡子,生怕宋秀秀起来大闹喜堂,谁知宋秀秀一点儿也没吵闹,只管吃饭。
柳家新房不是原先那个,柳如龙嫌宋秀秀住过的房子晦气,又生过孩子,因此另外腾出一间房子当新房。
黄珍珍坐在新房里,听见从家带来的丫鬟说,宋秀秀就在外头席上,只当她来捣乱,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立时就要叫人把小秀才喊来,质问他为啥叫宋秀秀坐席。
小秀才也正委屈:“不是你们家乱发请帖,她哪里进得了我家门?”
两个人才拜完堂,交杯酒都没喝上,就为宋秀秀的事情大吵一场。晚上回家宋秀秀对听不懂的圆圆道:“咱们娘儿俩过得不好,他们也休想逍遥!我也不哭也不闹,只要我人在那里,他们就舒坦不得!今儿他家大喜,他们又不能把我念出来,我的圆圆,娘就等你长大,去气死他们哩!”
小秀才当着黄珍珍的面夸下海口,拍着胸脯说他一定为黄珍珍报仇,叫青柳镇人晓得黄小姐是他将来娘子,绝对不容人欺负。谁知黄珍珍试探着一提宋好年,小秀才登时怂了:那宋好年是个莽汉,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别人还可用势力去压服,唯独宋好年,他单靠凶蛮力量就能把小秀才死死治住,叫他一想起来就十二分惧怕
。
小秀才支支吾吾道:“那莽汉哪里晓得啥子美丑?依我看,他才不晓得珍珍你美貌动人哩。”
他个黄珍珍宽心,不想正戳中黄珍珍心病,黄珍珍倒吸一口气,尖声道:“你闭嘴!”
小秀才一愣。
黄珍珍深谙男人的心理,这柳如龙是个贱皮子,你若上赶着去待他好,他只觉寻常,还道你欠他的。你若做出高傲姿态,他便卑躬屈膝地跪在你跟前摇尾巴,恨不得舔你的脚趾头。
但有一样,他又是个读书人,时不时冒些不合时宜的酸气,因此不能叫他太过丢人,免得一时气恼,为面子再不肯回顾,到手的秀才便立时要飞掉。
黄珍珍乔张做致,酸溜溜道:“公子又不肯替我张目,还不许我委屈委屈?”接着放软声调,“我如今模样儿难看,只恐惊着你,公子你且先回去,待我养好再来看我不迟。”
镇上人称呼柳如龙都是小秀才,也有叫秀才公的,唯独黄珍珍一口一个公子,奉承得柳如龙尾巴直往天上翘,仿佛他真的是个世家公子、风流无双一般。
柳如龙心里才升起一点对黄珍珍的不满,霎时间又烟消云散,温柔地道:“珍珍,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最美,我再不会嫌弃你,你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看你。”
黄珍珍只觉一阵痒意窜起,偏碍着他就坐在帐子外头,挠不得动不得,不禁恶声恶气道:“明儿你不用来!”
小秀才正摸不着头脑,黄珍珍又连忙放软语气,柔柔地劝道:“我这样儿太怠慢你,过日你再来,到时候咱们好好说会子话。”
小秀才寻思,女人家爱美是寻常,那汉武帝的李夫人还因为面容憔悴不愿见汉武帝哩,珍珍到底是读书人家的闺女,学起李夫人来也颇有韵致。
柳如龙满面笑容地退出去,黄珍珍脸一垮,举着两手在身上乱抓乱挠,嘴里禁不住骂道:“呸,啥子东西!”
两日后,黄珍珍身上脸上伤疤慢慢开始收敛结痂,她火急火燎地逼着黄太太淘换珍珠粉来擦脸,唯恐娇美的脸上留下疤痕。
黄太太给这个搅家勒逼不过,心道,倒不如满足她,免得她成日吵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因此命人去淘换珍珠粉。
好钢要使在刀刃上,珍珠粉贵重,饶是黄家家底不薄,也不容一个庶出的小姐拿它抹身上,因此黄小姐拿到两盒珍珠粉,得先紧着脸上来,身上的疤痕可没有这般好运。
日后,小秀才受不住相思之苦,跑来见黄小姐,此时黄小姐已能与他见面,只消穿好衣裳,外头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浑身伤疤。
黄珍珍脸上几片红痕,淡淡的颜色倒不难看,反而有些面带桃花的娇美,更叫人觉得可怜可爱,小秀才为之倾倒,差点儿要作诗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