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嘟囔些“我是她亲娘,还能亏了她不成?”之类的话,几个儿女连带女婿都只当听不见,都去听李篾匠讲古,说他年轻时去外头闯荡,见过朝廷大军行进的场面。
朱氏一个人唱不起一台戏,抱怨一阵也就算了,她如今正为着青松被提拔的事情兴头,看腊梅都比以往顺眼。朱氏发一阵白日梦,突然想起一事,对青松说:“那掌柜的待你好也就罢了,你留心看着他家里有没有合适的闺女,像那个月娘,年纪比你大,就不大好。你是咱们老李家唯一的根儿,可不能给人做上
门女婿,更不能娶个比你大的老婆娘。”
青松脸一下子红透,月娘天真烂漫,虽说比他大两岁,实际上平日里还真不像个姐姐,更像是妹子。他一口一个月娘姐地叫,心里只当月娘比自个儿小。
他还不到开窍的年纪,心里还是懵懵懂懂的,姐姐姐夫们纵看出点啥来,也不好说出来。不想朱氏一口叫破,青松登时如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尖叫道:“娘,你瞎说啥哩!”
朱氏只当儿子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说:“娘同你说的是好话,你可要放在心上,好好儿想想。”
青松臊得只想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日才憋出一句:“娘,人家是掌柜的闺女,我们哪里相配。”朱氏看满天下女孩儿,只有自家儿子不想要的,没有她家青松配不上的,酸溜溜地说:“我儿模样儿、人品,哪样不是顶尖的,哪里就配不上?她家再有钱,不一样是给东家做活的?你往后当了账房,
还有啥配不上?”
青松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京城闺女和乡下小子不相配的道理,更何况他一向拿月娘当自家姊妹看,突然有人提出婚配的可能性,他给吓得心里一片茫然,哪里还顾得上讲道理?
百合见青松难受得不行,连忙给他解围:“娘,我有个事情要请教你哩。”
“啥事?”朱氏说,“你还文绉绉地,学会说请教了哩。”
“这事儿还非得问你不可,”百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们如今日子也很过得,就是生出孩子来也不怕养不起,所以要请教你老,咋样才容易坐胎?”
朱氏生三女一子,生育能力是不用怀疑的。
实际上百合早就给宋家族里的大娘大嫂们灌了一肚子怀胎经,说起乱七八糟的理论来只怕没人比她晓得的更多,但为了给青松解围,也只有拿出这茬来说事。
朱氏的眼睛在百合身上上下一滚动,“你婆婆说你了?”
百合点头:“倒也没大说,就是催我赶紧生一个。”
生青松之前,朱氏一个接一个往外蹦闺女,从不爱跟人说育儿经,自打生了青松,她就扬眉吐气起来,逢人便说生儿子的经验,百合小时候见到过,隐约还记得。
后头朱氏年纪越来越大,也就没人跟她请教如何生儿子,直到现在,眼见是要当外婆的人,百合请教起来,朱氏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眉飞色舞地就要拉着百合开说。
腊梅眼疾手快地把两个人往睡房里一拉:“进屋去说,当着那些个人,我姐还要面子不要?”朱氏说:“生儿子是好事哩,不丢人。”到底拉着百合说了一两个时辰的生子经,自以为把经验全都传授给大闺女,这辈子算是对得起她。
初二,宋好年夫妻两个和汪小福夫妻两个一道回娘家。
如今李篾匠还是只能拄着拐杖走一走,看样子想要恢复以前健步如飞的状态是不能了。就是手上功夫也不如从前,还能编篮子竹匾,却再编不了精细的花朵,也不能久坐。
好在朱氏还挺康健,再加上青松里里外外张罗,家里倒也不显得颓败,颇有过节的喜气。
闺女女婿一进门,放下年货,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做饭的做饭,不用人招呼,都忙碌起来。
青松急得直叫:“你们别先忙着做活啊,坐一阵,吃些东西。”
汪小福笑道:“你别忙,新女婿上门,做完这一阵才好讨你的饭食吃。”
年轻人做事麻利,老人比不了,又比青松有经验,有他们一阵忙活,家里果然整齐不少,看着更加精神。
青松连忙把众人招呼进堂屋里,挤眉弄眼地说:“我可是打城里带回来好东西,藏了好些天没叫人看见,今儿给你们尝尝鲜。”
说着从他屋里取来一个怪漂亮的瓷,圆肚子小口,甜白的胎上画几朵红艳艳的玫瑰花,口密密封着。
青松一打开口,一股甜香就散溢出来,众人都禁不住翕动鼻翼抽气,赞道:“好香!”
青松得意得不行,去厨房找来几个小碗,把瓷里淡红色的液体一个碗里浅浅倒一层,用温水化开,推到众人跟前说:“这东西叫玫瑰露,快尝尝。”玫瑰露闻着馥郁,全是浓烈的花香,在屋子里待一阵,只觉得整个人都给熏得香起来,呼吸间满是花的气息。入嘴却微酸清爽,其实不大适合冬天吃,夏日里燥得不行的时候冲上一盏,在井里一湃,
定然更出色。
这是个金贵物件儿,众人先前都没见过,各自低头细品。朱氏一脸骄傲地说:“我儿孝顺,有啥好东西晓得先给我们尝,也没忘了你们。”
青松说:“娘,我姐也没忘了你哩,你少说两句。”
腊梅这会子正忙着喝玫瑰露,没顾得上跟朱氏对嘴,才免去又一场口角。
百合喝了半碗,轻轻一拉宋好年:“我这碗剩下的你喝了罢。”
宋好年道:“这个酸酸甜甜的,适合你们女人家喝。”
“你嫌我喝过的?”
“不敢。”
宋好年一点儿也不嫌弃自个儿媳妇,端起碗一仰脖饮尽。
青松眉花眼笑地说:“月娘姐给的,说是京城里那些个大家闺秀爱喝,有些讲究的公子哥儿也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