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借贷也很有讲究,尤其是乡下地方的地主给人借钱,要看对方的家底,越是有钱的,利钱反而越低。
有人就奇怪为啥会这样?
这里头的门道是这样:越是穷苦的人,借钱后越是容易还不起,除非是想图谋人家那几亩地,否则柳府一般不轻易给穷得吃不起饭的人借钱,免得到时候钱收不回来,还落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若是这人有一两分本事,也可以冒险借给他一些,为着保险起见,利息就要得格外高,也是为了催人早些还钱。
似宋好年夫妻这样,升大叔、升大娘和他们关系很好,柳老爷也觉得这后生不错,他来借钱就是手头一时不宽裕,借出去的钱不怕他们还不起,柳府给出的利息就低。
若是再高一等,如宋族长和柳老爷的交情,便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地借也是无妨,甚至连利息都不要,人家借的不是钱,是交情哩。要是搁两三年前,就是宋好年求爷爷告奶奶,升大叔也不会借给他一文钱,如今宋好年叫人刮目相看,虽则家底还是不丰厚,升大叔也愿意给他算最低的利息这家人能干,人品也好,只要周转过
来,便会越过越好。
宋好年带着十贯现钱回家,百合眼睛都直了:“这,哪里来的?”
宋好年把自己借钱的过程一说,又道:“我同二丑叔讲过价,二丑叔着急出手,豆腐铺子连带存着的好十几石黄豆,算九贯钱,余出来这一贯,看再有啥需要的,一并添置。”
百合实际上是个有些谨小慎微的人,她上大学那几年,许多同学都开,她为着怕欠钱,从没有用过。
上学借助学贷款也是一毕业就尽快还上,都是因为欠钱这事情叫她不安心。如今宋好年为她开店去跟别人借钱,她又是感动,又有些害怕:“万一我把店没开起来,这些钱都打水漂,可咋办?”
宋好年认真地说:“你只管好好开店,本钱的事情不用操心,就是当真蚀本,还有我担着哩,咱俩都不是啥笨人懒人,最多一两年就能赚回来还上钱。”
再说,他可是实实在在地相信,以他媳妇的聪慧,一定能把豆腐店开得比在二丑叔手里头更红火。
百合抿着嘴笑:“你就这样信我?”
“我不信你,还信哪个去?”宋好年觉得百合在说傻话,“你是我媳妇,将来我孩子的娘,咱家的钱粮都由你花。”
百合乐开了花:“虽是如此说,你也得心里有数才好,若是哪一天我行差踏错,你好把我拉回来。”
她见过的人里头,宋好年并不是顶聪明的,却是顶有主见、顶不会走歪路的那种人,有朝一日她若是走歪了,只能靠他。
宋好年郑重点头:“我想着你才不会走歪路哩,不过我先应下,要是哪天我觉着你做得不对,你可别怪我才好。”
百合踮脚亲亲他的下巴:“这可是为着咱们家,我才不会怪你哩,不但不怪你,还要谢你。”宋好年想了想,决定让媳妇到炕上先去谢他一谢。
从县城回家,一路上宋好年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他打小儿跟自家兄弟关系不好,后头才跟一帮结义兄弟处出感情,青松是他小舅子,单论这一层关系就比别人亲密些,青松人又机灵讨喜,他看青松越发像自家孩子。
如今把青松一个人撇在绸缎铺,往后好坏都看他自己,宋好年虽还未为人父,却已经很有些老父亲般的忧虑。
回到镇上已是下晌,宋好年想去豆腐店提一块豆腐回家,媳妇说这些日子小葱生得正好,做个小葱拌豆腐吃。
不想豆腐店半关着门,一丝豆香也无,竟是个冷冷清清的架势。
宋好年愣一下,走上前去问:“出啥事哩?”
开豆腐店的徐二丑从后头走出来,满脸愁苦,瞧见是宋好年,勉强挤出个笑意,道是:“店不开啦,从今儿起,不做豆腐哩。”
他不说是为啥不开,宋好年也不好多问,只说:“日子总要过下去,不开店还有别的活法,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二丑叔只管来找我。”
徐二丑敷衍几句,把宋好年送走。
宋好年回家跟百合说起来:“也不晓得为啥子,说不开就不开了,好好一家豆腐店,多可惜。”
百合没等到豆腐做菜,好在自己发的绿豆芽还有,炒个豆芽,再炒个大葱酱肉丝,切一盘酸黄瓜、酸萝卜。菜都是脆生生的,咬下去满口生津。
在平底铛里烙好两个巴掌那么大的薄饼,面粉里打上两个鸡蛋,又软又韧,卷着菜吃。
宋好年三四口就能干掉一个卷饼,吃两个饼,再喝两口鸡蛋醪糟,只觉得舒坦得很。
百合一边慢条斯理地卷饼,一边说:“我听人说起这个事情,道是二丑叔的儿子要接他们去省城过日子哩。”
“这是好事儿啊,二丑叔愁眉苦脸地作甚?”
“省城花销大,老俩口心里也没底哩,”百合把饼递给宋好年,“怕去省城过不好,如今正想把豆腐店顶出去,偏一时不能如愿,想是正愁这个哩。”
宋好年便盯着看百合,她往自己脸上摸一把:“脸上有灰?你看我作啥子?”
她的脸豆腐般白白嫩嫩,一丝儿灰迹没有,宋好年笑着说:“你就不想把豆腐店盘过来?”
百合叹口气:“你道我如何不想?只是如今咱们家没钱哩。”
修房子花光了所有积蓄,如今只能做到衣食无忧,可盘豆腐店是宗大买卖,没有七八贯钱怕是拿不下来,百合算算自家积蓄,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