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新弹旧棉花

一个人好不好,只看她待家境、身份不如自己的人是啥样,陶师傅走出老远还同小陶师傅说:“这就是真正的好人哩。”

小陶师傅笑着说:“爹,你不是要给我说一房媳妇,我看这位大年嫂就很好。”

陶师傅瞪眼:“瞎说啥哩,她已是嫁人啦!”

要不是百合已经嫁人,老陶师傅也觉得给儿子说这样一房媳妇挺好,便是年纪大几岁,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哩,只有更疼人的。

小陶师傅挠挠头,“爹,我是说大年嫂家里有妹子啥的。”他爹常说看人看一家子,大年嫂是个好人,她家里姊妹总不会差吧。

老陶师傅这才露出笑脸:“你小子倒聪明,回头我就给你去打听打听。你也得好好干,挣下一房家业,还愁娶不到媳妇?”

小陶师傅心说,爹你没家业的时候娶了我娘,如今轮到我娶媳妇,倒问我要起家业来,我是你儿子,本事能比你大到啥地方去?

百合没想到自己待人诚心,倒给两个妹子带来一场姻缘,她正琢磨给菜地上肥。

菜还长在地里的时候,这是最后一回上肥,下一次上肥就是秋凉下霜、菜都收割以后,把肥料堆到地里养地力。

宋好年告假一天,去柳义家里挑来几担肥,细细培在瓜菜根部,又浇上大量水免得肥料把菜烧死。

他不让百合沾手粪肥,道:“你只管浇水就好。”

粪肥臭得很,他媳妇又香又软,哪能沾上这东西?

上好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一身不好闻的气味,上肥之前就换上最旧的衣裳,宋好年在院子里就开始脱衣裳冲凉,百合没沾肥料,跺掉鞋底沾上的泥,站在风里散了散味道,才进厨房去备热水洗澡。

晚上两个人一躺下,宋好年就觉出不一样来:“这新弹过的褥子就是不一样,格外软乎!”

他在家就是跟宋好节兄弟俩一道睡那几年睡过新被褥,后来摸到的全倒是板结得硬邦邦的棉胎,差点以为棉胎就是这个样子哩。

百合笑道:“如今有新被褥,今冬再不会挨冻哩!”

上一个冬天她几乎被冻死,那种寒冷深深刻在她记忆里,叫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给自己装备上最厚的棉衣,好扛过那样可怖而残酷的冬天。

宋好年抱住百合:“以后再不叫你挨那样的冻。”

大夏天的,两个人抱在一处说冬天如何如何保暖,一会子就热出一身喊来,百合觉得背上痒痒:“你的汗都流到我背上哩。”宋好年表示绝对没有,一定要证明给百合看,把百合翻过来舔她光滑清瘦的脊背,高高低低的吟哦很快与窗外虫鸣混成一曲美妙的音乐。

三天大戏唱完,还有几天闲时,便有人趁这时候用麦秸编些草绳,用来打草鞋或是编草帽都方便,柳家庄子上事情也不少,要修整农具,修治谷仓,需用人力的地方不少。

女人们多是收拾收拾家里,洗洗晒晒,又有弹棉花的匠人四处走动,谁家棉被旧了便喊他们来弹。

百合家里的棉被早就破旧得不像样,她早有心重弹一遍,偏一直不得好匠人,也是凑巧这几日有空,她才请了匠人来家里弹棉花。

匠人有两个,是父子俩,姓陶,也是老师傅带着小徒弟,他们平时种地,只有农闲时节才出来弹棉花,给家里多挣些嚼裹。

有谁家要弹棉花的便请他们到家,包一顿饭,另给几个钱,他们便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

当院支起一架弹床,旧被子拆开,紧紧团在一起的棉絮倒出来放在弹床上,老陶师傅伸手一拈就探出重量,对百合道:“这棉花太旧,弹不大好,再加一斤新棉花怕是能好些。”

他们随身带着的大口袋里就塞着新棉花,蓬松又柔软,和百合这些又黄又紧的棉花全然两样。

一般棉胎要么是六斤的,要么是四斤的,冬天盖厚的,春秋盖薄的,夏天热起来便不用盖被子,一床罩子了事。

百合从娘家带来这床旧被子只有三斤,就是春秋盖着都嫌薄,亏他们靠这被子熬过了一个冬天。

“陶师傅,添一斤新棉花和旧的打到一起,再称足六斤新棉花,另外打一床新被子。”百合如今不缺钱,既是把师傅都请到了家里,就不能叫人白跑一趟。

乡下地方请人弹旧棉花的多,要做新被子的却少,除非是新娘子要嫁人,或是家里有大喜事才做,陶师傅也没想到百合这样大手笔,当下心里一喜,又道:“只是这样慢些,今天一天只怕弹不完。”

百合道:“我们家里地方怕是还得劳你二位去别处找个睡处,吃饭和工钱不用担心,都包在我身上!”

陶师傅一下子笑开花:“保准给你弹得又好又漂亮!”

小陶师傅在弹床上先用棉线绷出横、竖、斜交织的格子来,好盛棉被,再把棉胎上本来的旧棉线拆开,把棉絮拆成一块一块的,撕碎扔到绷床上。

棉胎旧归旧,百合晒得勤,倒没啥异味和脏污的感觉。

老陶师傅背起棉花弓子,用木槌一拨,嗡嗡作响,他围着绷床不断绕圈子,让弓弦的力道带起棉花,把本来紧紧压实的棉花一点一点打碎弹开。

棉絮像杨花一样飞舞,落到地上、衣服上,老陶师傅头上和眉毛上也沾满白絮絮,看上去仿佛老了几十岁。

他弹得卖力,满头大汗,百合连忙去舀水给他们喝。陶师傅停下来歇口气,接过百合递过来的水碗,入口就是一愣。

他们给人弹棉花,乡下地方日常都是拿水瓢舀一瓢凉水给他们喝,能喝到热水还是头一回,更何况这热水里头加了糖,喝起来甜蜜蜜,格外不同。

糖是用来招待贵客的,老陶师傅没说啥,心里清楚百合拿他们当客看,干活越发卖力。

旧棉絮弹开,再称上一斤雪白雪白的新棉花混进去,用棉花弓子弹得均匀蓬松,变成厚厚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