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多数不重视卫生,又珍惜粮食,米面生虫,挑出来就好,就算一不小心在碗里吃出来,也不大声张,不会像她一样觉得恶心。
她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对生活品质比较有追求,见不得脏东西。
腊梅不当回事,百合只好自己当回事,下晌就把家里的米面都检查一遍,好在面只有一小块生虫,米还好好的。
花椒、大蒜能防虫,她又十分注意不让米面受潮,情况还算不错,估计不会再恶化了。
半夜里,百合被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惊醒。
一开始她以为有外人接近屋子,但黑子没叫,还是安卧在床边。仔细一听,声音就在隔壁厨房。
百合连忙推醒腊梅:“三妞,醒醒!你听这是啥声音!”
腊梅睡眼惺忪,听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说:“没啥,漏雨。”就又睡着了。
茅草房漏雨是常事,只要不漏到床上来,三妞早就习惯了。其实有些瓦房也会漏雨,百合上辈子的最后几年不是在读大学,就是住在镇上新修的学校楼房里,早就忘了这些事情。
知道不是进了外人,晚上又没有灯,百合也只得躺回去。只是那一点一滴的雨声就像打在她心上,让她无法安睡。
她本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这时候才猛然发现还不够,如今的生活距离她的理想还有十万八千里,要过得更好,她必须更加努力。
天一亮百合就爬起来看厨房的情形,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一进厨房,地上已经汪了一大滩水,整个地面都湿漉漉的,上头还在不断滴水。
百合仰头观察一会儿,发现除了四面墙壁有些渗水,大部分水都是从一处茅草的空隙里滴下来的,落点就在灶旁边,那里已经被砸出一个小坑。
厨房里是泥土地,只在修房子的时候用碾子夯过几回,地上的水不好扫,只好等它自己渗光。
百合取了个木盆盛在漏雨的屋顶下,这样滴下来的雨水就会落进盆里,最多再溅出来打湿周围一小块地方。
每隔两个多时辰,百合就要去看一下,把盆里的水泼到屋外,再用盆盛着雨。
到快入夜时分,睡房里也开始下雨,好在不是漏在床上,而是在屋子一角。照样放一个盆接雨水,百合开始担心这雨再不停,她的房子就要到处漏雨,像杜甫那间茅屋一样“床头屋漏无干处”。
雨滴到木盆里,比滴到地面上声音更大更清脆,要是有诗意的人,还能联想一下僧庐听雨,但百合眉头紧皱,禁不住叹口气。腊梅原本不把漏雨当回事,见大姐愁眉不展,也跟着愁苦起来。她面相苦,一发愁就看着更叫人忧心,跟着百合叹气。
老话说得好,清明要明,谷雨要淋,一年才能风调雨顺。
二十来年前天灾不断,旱涝相继,蝗虫成灾,气候就没正常过。不过自大妞有记忆以来,气候是一年好过一年,如今已是许多年不曾见过大旱大涝。
清明这日天气晴朗,一大早家家户户带着香烛纸钱、鲜花供果给先人上坟,之后供果分给小孩子。这一天,不论大人小孩都可以轻松一天,放纸鸢,打秋千,折柳枝,踏歌谣
百合和腊梅也同许多大姑娘、小媳妇一道在村头荡秋千,胆小的紧紧揪着秋千绳尖叫,有些胆大的还能在秋千上翻好几个花样出来。
见客才会穿的裙子在空中开出一朵朵鼓胀的花,或蓝或红,笑声传出去老远,叫人听了就觉得畅快。
早就准备好的青精饭、寒食粥、炸花瓣、凉粉、青团等食物也可以拿出来吃,各家各户都有些自己的秘诀,大小、花色不一的碗碟盛放着各色食物,放在一处,由各人取用。
清明节虽是一个纪念逝者的日子,却也是生者享乐的时节,委实热闹。
第二日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自入春已经陆陆续续下过几场小雨,都不如这一次持续的时间长。
一下雨就进不得山沟,免得雨势突然变大,被堵在山里就麻烦了。有时候雨下大,山沟里还会发洪水,连一人粗的木头都能冲走。
百合原本用木料、席子、破衣裳给黑子和黑虎搭了个窝,黑子不爱睡,倒是黑虎兴致勃勃,每晚都要在里头撒欢。
雨一下大,狗窝就开始漏水。人怕生病,狗也是怕的,百合把两条狗放进屋子里来避雨,黑虎好奇,什么都想啃一啃,在地上对着空处练习捕食、扑击和打滚,好在有黑子看着,闹不出大乱子。不上集去卖山莓果,百合冒雨去菜地里看了一趟。白水河水面上涨,不过河边距离菜地还挺远,不会淹到。菜地里有预先挖好的排水渠,雨势虽大,菜苗都很精神,一棵棵吸饱了水分,绿油油地舒展
着叶片。
云层像吸饱水的棉花,低沉沉压在天边,细如牛毛的雨丝飘落地上,浸润肥沃的土地,柳条和花枝沉甸甸地下坠,不经意间已经酿成一场连绵好几日的大雨。
泥土的道路上、院子里一片泥泞,屋后鸡窝里鸡仔挤成一团取暖,黑子和黑虎也不大出门,但百合规定它们必须去外头便溺,免得弄脏屋子。
每次一出门回来,两只狗站在门口抖毛,把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屋子里光线不足,百合把桌子挪到门口附近,就着天光做鞋垫,腊梅跟着学用碎布头拼手绢、拼花样,也算是学一样安身立命的本事。
腊梅话少,百合认真做鞋垫,两个人一时无话,直到腊梅一抬头,看到百合脸上笑容。她情窦未开,不明白为啥大姐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叫人看了又觉得羡慕,又觉得难为情。
腊梅想装作没看见,可大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褪过,好像缝鞋垫这件麻烦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
“姐,你笑啥哩?”腊梅终究没忍住。
百合一愣,放下针线摸摸脸,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笑。她有点脸红,“没笑啥。”
她望望外头的天色,一股愁绪又侵上心头:“时气这样不好,你姐夫在外头也不知道是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