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太子叶棽接旨。”
果然来了,来的还真快,一顿饭就能把圣旨招来,继后和老四真是片刻都等不及了。
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叶棽抬手按了按胸口,纵是想得通透,还是有些隐隐的钝痛。
也罢,这样也省了不少事。
站起身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又取出一个鎏金小冠戴好,才不急不缓地从内室走了出去。
正厅的大门已经敞开,院子里托着圣旨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齐安,他身边站着的小太监手上捧着个托盘。
托盘上面盖着一块锦缎,但是看样子应该是酒壶和酒杯。
叶棽看了一眼那个托盘,垂下眼眸,撩袍下拜:“臣接旨。”
圣旨不长,内容也挺直白,叶棽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可这时心也乱成了一团,只记得听到了几个零散的句子。
“……私藏兵马,意图谋反……不忠不孝,心怀不满……赐鸩酒白绫……不得入皇陵……”
良久的沉默。
叶棽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耳朵“嗡嗡”地响个不住。
眼前似乎有人在跟他说话,还有人在冲他打手势,他听不清也看不清,他只想到了一件事:他被自己的父皇赐死了。
不止赐死,甚至连祖坟都不让他进!
大瑄立国百余年,他是第一个被赐死的皇太子。
二十多年,生在皇家,长在后宫,在朝堂争强好胜,在战场奋勇厮杀,难道就为了这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然后做一个孤魂野鬼?
叶棽抬眸望着天空,秋高气爽,天上一片澄澈的蓝色。
他对着那一片蓝惨然一笑,这就是他南征北战,拼死得来的一切?
“虎毒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
“太子殿下,接旨吧。”
齐安的声音传来,叶棽这才回神,接过圣旨扫了一眼便站了起来,又一把将圣旨丢开。
“怕一杯酒毒不死我,还要再费事多赐一条白绫?”
叶棽早已平静下来,打趣一般地说着,走到小太监跟前掀开托盘上的锦缎,一手拿起白玉杯举在眼前细细地看。
“殿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齐安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心里有怨,奴才们明白,可这后宫自来就是修罗场,这,这……”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叶棽低低地呢喃,这是元后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
他一直琢磨不透,如今方懂了,母后怕是早就料到他会有今日。早就料到父皇会对沈家清算,也料到容不下他这个儿子。若是他能早点明白母后的意思,稍掩锋芒,不那么争强好胜……
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叶棽微微一笑,放下白玉杯接过托盘,轻笑道:“你们在这候着吧,一炷香之后再进来收尸。孤想清清静静地走。”
齐安和禁卫军统领对视一眼,垂头道:“自然,殿下请便。”
叶棽没再理会他们,这东宫里里外外都是继后的人,任谁也是插翅难逃的,更何况他根本没想逃。与其计较那些,倒不如想想……
可是想什么呢?
叶棽坐在椅子里,眼光落在那杯鸩酒上,酒香袭人。
刚要伸手去端杯子,身后的支摘窗忽然响了一声。
叶棽扭头去看,窗子被撑起一半,露出一个人的一双眼睛,正警惕地往屋里看。
“你是谁?”叶棽压低了声音,走到窗前看着那人。
那人把窗子完全撑起,露出一张尖尖瘦瘦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冲叶棽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飞快地递给他一张纸条。
叶棽好奇地接过去打开,纸条上写了什么还未细读,那一手遒劲有力的小楷倒先夺了人眼球。
“好字!”叶棽忍不住赞了一句,抬眼问他,“是你写的?”
那人脸红了一下,垂眸点了点头,忽然又急急地指了指字条,意思叫他赶快看。
叶棽觉得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不说还写什么字条呢?
不过这人倒是真有趣,模样周正,字也好看,如果是东宫的人,怎么自己从未见过?
心里忽然涌上疑惑,旋即却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他都要死了,谁还会费心找人来害他?
低头看了看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话。
“殿下随我来,我带你离开。”
落款是个“易”字。
“易?”叶棽把纸条团成一团直接吞了下去,“是欧阳叫你来的?”
那人显然不知道欧阳是谁,只是摇头,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终于着急地伸进一只手去拉叶棽的衣袖。
“你怎么不说话?”叶棽任由他拉着自己,偏着头饶有兴致地问。
那人一愣,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摆手。
叶棽恍然,原来是个哑巴。明白过来不免心下叹息,这人容貌清隽眼神灵动,该是个漂亮又聪明的,不能说话着实可惜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
“嗯,啊!”
那人见他一直不动,似乎是走神了,记得拉着他袖子晃了晃,还压低了声音叫了两声。
只是他这一张口,嘴里那被削掉一半的舌头就露了出来,叶棽见了,不由得皱眉。
“你这是……”
那人这才有所察觉,赶紧闭了嘴,只用力地扯他的袖子,想叫他从窗子里出去。
叶棽想抽回手,可那人却不肯放松,他无奈之下只好劝那人:“不用你救,你快走吧。”
那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另一只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叶棽打开一看,上面还是只有一行字:外面有马车,有人接应,不用担心。
落款还是一个“易”字。
他这是把要说的话早都写好了,也难得他能料到叶棽的反应,预先备好这些字条。
一阵敲门声响起,齐安的声音传来:“殿下,时辰不早了。”
叶棽沉声道:“知道了。”
那人双手都伸了过去,拉着叶棽的手把他往窗子拖。
叶棽还是想叫他离开,这么个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死了都怪可惜的。
偏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那名禁卫军统领竟然直接冲进了正堂。
“殿下若是自己不愿下手,那末将自是可以帮他的!”
“陈将军,一炷香时间未到,你这也未免过分了!”齐安的声音很急,“陛下并未褫夺太子殿下的封号,里面的还是我大瑄的太子,请你弄清楚这一点!”
“齐公公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即便还是太子又如何?鸩酒白绫之后,就是个死人了。”
“陈将军!皇家尊严不容你……哎,你们干什么?……放手!”
叶棽冷笑一声,反手握住那人双手,眼中尽是决绝:“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