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章
雨似乎已经停了。
那是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啊!竹林里到处弥漫着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整个地面也已经成了鲜血的河流。黑衣人仗着人数众多将对手层层围住,试图从四面八方发动潮水般的攻势。而手持铁扇的劲汉们则在玄衫老者的指挥下攻守有序的进行着有力的还击。他们人数虽弱然则训练有素,相互配合亦默契。每每有两人铁扇驾开敌人的兵刃,第三人便会立时瞅准时机攻出一扇。这一扇讲究的是个快准狠,扇叶锋利无比,一经刺出绝不落空。还余多一人便是居中策应,无论攻防两端哪里出现险情,必是立即支援到位。如此一来,黑衣人虽然人多但一时间却未必占得便宜,一阵拼杀下来后不但未伤到对方几人,自己却先丢下了十几具尸体。
铁扇门人们虽初时占得先机,然而这群黑衣人不知道在什么力量的驱使下居然个个都是不惧生死的死士。他们杀退一层便立刻又围上一层,从无间断。如此反复几次下来,铁扇劲汉这边几阵中稍有不慎之处的立刻便被对方分散攻破,乱刀斩为肉泥。
是以双方这一场搏杀可谓惨烈二字来形容。数时辰之后,黑衣人这边仅仅余下不到二十来人,而铁扇门这边更是只剩下三人的“残象”,剩余一位置则是由玄衫老者补上的。
白衣少年仍是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从战斗打响的第一瞬间直到现在,他的双脚就像是钉在那里似的,任凭暴雨侵袭,身边的弟兄一个一个惨呼着倒下,鲜血飚溅到他的身上脸上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竹林前方不远处同样也立着一人,一个黑衣人。穿着同样的衣衫,拖着一样的朴刀,所不同之处只是他头上多戴了顶斗笠,仅此而已。
然而那人虽然不动,周身袭来的肃杀之气却直逼得白衣少年由头至脊尾的澈凉,尤剩过这深夜的冷雨。这上百人的队伍一之夜间所剩还不到一层了,然而那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虽然远远隔着斗笠瞧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少年可以想象出那张斗笠下是何等冷血的一张脸!就算这里的人全死光了,怕是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他做的到,少年却做不到。
他深知身边这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一人的性命而倒下的,是以每一声惨呼都像一具浸血的皮鞭在他心灵深处狠狠地笞上了一鞭。他不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但出手,对面的黑衣人也必然会加入战团,结果会怎样他实在不敢想象。可就算自己不动他也知道此时与对方的心理博弈已经输了个彻底。
所以白衣少年开始动了。他不得不动因为己方这边又有一名汉子倒下了,临倒下之际仍然搠穿了一名杀手的喉咙,又斩断了另一人半条手臂,然后被赶上来的五六个杀手用朴刀戳了个稀烂。阵型一破,剩下的三人立刻被其他杀手分隔开各自为战,再也无暇相互照应了,于是便有两个杀手瞅准时机向白衣少年袭来。
少年还兀自不动,当先一黑衣人双手握柄迎面一刀直扑他面门。眼见刀锋的戾气似要划破少年的肌肤了,但见少年左足一顿,如脱兔般敏锐的从黑衣人右肋边斜掠了出去。少年自幼在卧莫尔帝国(今印度一带)从艺,练就一身古印度拳法。此时奇特的招式一展开,那黑衣人不禁“咦”了一声,眼见白衣少年已掠至自己身后,当下不及多想立即横刀向身后挥去。谁知少年却舍了他转瞬向他身后的另一名杀手奔去,他脚下步法轻盈像一只矫健的跳蚤在草尖上疾飞,转眼身形便已欺近那人身前。那杀手没料到少年后发先至竟如此迅捷,还只楞得一楞,只听见“咯噔”一声,喉核立时被少年一拳击碎。这时前面那人才转得身来,见同伴被一击而毙顿时乱了方寸。他上前几步又是一刀斜劈。白衣少年不待他招式用老,抢先一脚踹在他左踝之上,黑衣人咬牙强忍住痛楚反手又是一刀去撩少年撑地之足。哪知少年借踹他之力身形忽然腾起从他头顶潇洒地凌空翻过,落地时竟与他背靠背地贴在了一处。黑衣人此时已不敢再动弹半分,因为他的下颌与顶心分别被少年的双手扣住,“咔嚓”一声颈骨当时扭断,他便如一滩烂棉似的倒下……
白衣少年骤然出手弹指间便击毙两名死士,他乍停之下又开始咳嗽起来,似乎回到了先前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是他自幼虽习得一身武艺,此番亲自取人性命却又是一番心境。他眼里浮现出一丝戾气,胸前也有些微微激荡。
戴斗笠的黑衣人终于来了。
少年既已出手,他自然也不会再等待了。便见他单手拖着朴刀,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他走的极慢,仿佛双腿灌了铅铜,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与之相反的是白衣少年居然抢先先发动了攻势,这次他的速度较之先前好像更快了许多,他知道要战胜面前的对手唯有斗快,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奇制胜兴许能有几分胜算,因骤起全身之力向黑衣人发动置之死地的雷霆一击。眼见那少年拳头就要碰到黑衣杀手面门,黑衣人身形忽然向后一挫,少年拳头尽处便短了一寸。少年虽一击未中,但借这一扑之势身形立刻跃起双足连环去踢黑衣人胸口,黑衣人仍向后滑掠避开他几脚,待他招式用老身形下坠之时便是横里一刀去削他脚裸。少年像是料定他会这样,脚尖在他刀面一点一招鹞鹰翻身飞快跃过他头顶,岂料身形刚要下落之际黑衣人的刀便如鬼魅般附影而至,此时少年一口真气已尽,再要凌空已万不可能,因只能用双手将刀片夹在掌心之间。黑衣人再向前一搠,少年抵挡不住被推后几丈,至脊背被根毛竹抵死再无退路时,只得放开双手将头一偏,朴刀便夺的一声从他耳边直透竹竿。那黑衣人手腕一翻,毛竹顿时四面裂开,饶是少年闪避得快,一侧脸颊还是被竹片篾带到一丝血痕。少年自知不敌,转身蹬在一颗毛竹上纵身便逃,脑后顿觉刀风阵阵逼近和无数竹竿噼里啪啦折裂的声音。
他快,黑衣人更快。
眼见黑衣人三两步赶上前来,长刀一抡直劈向他后心。少年突然蹬在他前面的一颗毛竹上,以一种极低的身位迅雷不及掩耳地反弹回来。黑衣人大吃一惊,不光是诧异他招式的奇妙,要知道少年这反戈一击即使命中目标,自己也可能会被朴刀劈成两半,他这样完全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的打法。当下也不及多想,只得催快手中力道。便觉得腰胯上一阵酸麻,显见是吃了少年一记。然而少年也被长刀劈中,半个刀身都嵌在肩骨里血呼啦一大片……
两人各自中招后暂时都无力再战,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便听见身后玄衫老者的声音渐近:“三公子,你没事吧?”
想是那老者料理完身边的杀手前来帮手了,少年虽痛得面色惨白,嘴角仍掩饰不住胜利的笑意来:“舵主来得正好,那厮已被我制住,你快去将他……”他话还未完,老者已从他身后赶到忽然双臂暴长,化指为勾将少年从后牢牢箍在怀内。
“舵主你……”少年本能地问了半句后打住,后面不用想也知道老者定然是对方一伙的人了。便听老者向黑衣人招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结果了他么?”
黑衣人闻言果然从腰间抽出把尖刀两步挪上前来。少年动弹不得,眼见着尖刀噗哧一下没入胸口,当下悲嚎一声,一口鲜血尽数喷在黑衣人面上:“我初入中原……与你们无冤无仇,却是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老者道:“三公子年轻有为,身手不凡,假以时日必可在江湖名动一方。要怨就怨你不该出生在铁扇门……”当说到这里时,他就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少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就正对着自己,他明明身子是被自己从后面反抱住的,怎的头颈却可以倒转过来?莫非是鬼魂?
少年此刻命尚未绝当然不会是鬼魂,其实他只是施展了自幼习练的一种叫做缩骨术的功夫。这种功夫始源于天竺,南朝宋末年间由达摩祖师传入中原,至今也极少有人修炼。但若习练有成者可将自身关节骨骼随意扭曲最后叠在一处缩成一酒坛大小。老者当然不会知道,于是他便觉着自己双臂一松,接下来又看见比刚才还要更加恐怖的事情……少年一双胳膊竟然自己从肩骨上脱卸下来接着从肩上拔出那柄嵌入的朴刀狠狠切向老者的颈侧。
老者至死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