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贺灏媚也抱着生命垂危的宣清芸几日几夜没合眼,什么换药喂药都自己来。
总算是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如今,她却要再次插入那柄匕首,彻底结束这一切。
“我看看……你的伤口。”
她不着痕迹地撒谎,为了让对方放心,声音中第一次蒙上了一点温情。
可言迟的一双眸子却因为顾清瞳的关心,像是重新有了光。
她没有动,但开口的声音已经接近颤抖:
“媚儿,我们就这般回到从前,可好?
我不执着于这江山了,等宣铭长大,我便从这权力争夺之中抽身,陪你去最爱的江南。”
宣清芸的一生无非为了权力二字,为了登上那最高的位置。
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病早已深入骨髓。
可当贺灏媚再次将目光和关心投在自己身上时,似乎一切执念都烟消云散了。
若是在宣瑶死之前,这或许是贺灏媚听到最温柔的话。
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现在,她所有在乎的人都直接或间接死在了宣清芸的手下。
这样孑然一身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活下去的念想。
她怎能接受和手上沾满自己亲人血的仇人,毫无芥蒂地生活下去?
尽管心中所有想法已定,可顾清瞳说出的话仍然温柔:
“日子还长,这些以后再说,几日未见,你就只想与我说这些吗?”
说着,她的左手已经伸出,自然将言迟散落在肩头的青丝向后拨去。
手几次有意无意触到了心口,显然她在寻找一击毙命的地方,不让自己落下的匕首刺偏。
贺灏媚和宣瑶最大的不同便是,宣瑶是懦弱的,被情所困便再也走不出来,宁愿自己死去,摆脱这苦痛。
可贺灏媚却背负更多,更为清醒。
她见过亲人爱人友人的血液飞溅,她的世界也不止是宣清芸一个人。
她也真的,下得去手。
“我好想你。”
言迟苦笑着一字一句说出自己所有的奢望念想。
她将顾清瞳的左手紧握于双手之中,熟悉灼人温度,却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抗拒。
似乎真的已经甘愿放下一切一般。
仿佛被蛊惑,言迟小心翼翼想要进一步去试探她的心:
“可以……吻媚儿吗?”
一双眼睛中早已经铺满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从前最怕暴露在贺灏媚面前的卑微和痴迷。
顾清瞳笑了,声音也轻轻的:“好呀。”
她俯下身,离言迟越来越近,仿佛真要吻下去一般。
与此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也不经意抬起,寒光在袖中乍现。
宣清芸几乎要怀疑这是自己还未醒来的梦境。
但即使是梦境,她都从未吻到过贺灏媚。
言迟的眸子紧紧盯着顾清瞳的唇,怕她下一秒就会梦醒,就此消失。
在贺灏媚的唇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宣清芸等来的不是柔软温热的触感,而是利刃再次刺穿伤口直抵心口的剧痛。
果然,不是梦境。
而且直到最后,她也不可能吻上贺灏媚。
她将声音和血液全都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
没有看向胸前的伤口,一双眼睛只是急急追逐着顾清瞳,眼中是被碾碎了的所有期望。
此时的言迟像是被人折断双翼的鸟,从万米的云端急速坠落。
坠入一片深渊和无尽的黑暗中。
顾清瞳脸上的所有乖顺消失殆尽,一片麻木。
将匕首又从她心口抽了出来,血液飞溅到了她的袖子衣衫之上,像是触目惊心的点点红梅一般。
任由没有了支撑的言迟像是被抽干力气一般,瘫在了塌上。
血液从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一下染红了雪白里衣。
言迟浸在血泊里,一双眼睛都似乎被晕染猩红,仍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容颜更加绝代风华,即将华丽孤寂的死去。
从决定下手的那一刻开始,贺灏媚便不可能回头。
更不愿自己所有对宣清芸的依恋在表情间显现,所以她将所有情绪隐藏在麻木中,不敢再看言迟一眼。
血液的迅速流失让宣清芸知道,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里。
想要征服贺灏媚时,她早就知道会有被反噬的这一天。
也正是从她爱上对方起,自己早就全盘皆输了。
死在她的手上,或许是个不错的死法。
她自嘲着想着,可还是不甘地开口问道: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没有。”
顾清瞳的目光没有落在言迟身上,而是怔怔看向那滴着血液的匕首。
她撒谎了。
看到她的反应,言迟一直死死看向她的眼睛终于安心地趋于涣散,最终浅浅闭上:
“媚儿大概、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有多明显。”
那被忍住的血液不可避免从嘴角涌出,磕磕绊绊的,连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从来都能轻易识破贺灏媚的谎言,即使是刚才如梦境一般的关心和吻也是这般。
只是心甘情愿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听到这句话,顾清瞳握住匕首的掌心一紧,即使掌心被利刃所划破,也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发白的指节往下滴落。
面前的女人再无动静已经很久了。
顾清瞳一步步地朝殿外走去,浑身冷到从冰窟中捞出来。
什么都不剩了,直到女人死去,她也不敢再往那张绝色容颜看一眼。
殿外等待自己的却并不是光亮,而是昏暗一片中不知何时扬起的风雪。
她连鞋都没穿,光脚踩在雪上,可这冷冽似乎还不敌心中的刺骨寒意。
血液一路从榻前一直滴到了殿外的雪地上。
狂风吹散了她的青丝,一根束发的赤红缎带飘落,静静躺在雪地上,吸引了顾清瞳的视线。
宣清芸曾经蒙住她的眼睛的东西。
也是宣清芸上回明明受了重伤还要给她包扎伤口、一直留在她那里的东西。
这本是她束在头上,想要安抚蒙骗宣清芸的。
可这抹红色却像是刺向了自己心口的刀,迟来的钝痛几乎将她的所有装出来的麻木击溃。
眼泪在这一瞬间涌出,片刻就将整个眼眸浸透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