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米须的蚊帐,金钩倒挂,闪着光泽的大红被褥,床边坐着瑟瑟发抖的是两个身着绮罗轻纱的曼妙女子。
她们薄施粉黛,那股形容模样犹如正在等待暴徒和君王的临幸蹂躏,更像是忐忑不安,还不知道夫婿是何等模样的新娘。
如果揭开盖头,是黑面李逵,是蓝脸窦尔敦,她们真不知道此生该如何过去,纵然无法接受,也只能忍气吞声,换了由人。
她们的眼神哀怨而害怕,她们仅仅是猎物和货物而已。
她们在等待着不幸的降临,既然已经经历了丧子亡夫之痛,既然已经被家人父母不顾人伦,无情的抛弃,因为祈求活命口粮卖给了别人,既然最为悲惨的人伦惨事已经经过,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更大的不幸值得去躲避拒绝呢?还有什么不能去苟且的呢?
人生来的确是有尊严的,人的确也不是牲畜,只是当人的基本吃穿都顾及不到的时候,人比畜生的尊严还会高一点么?
她们身为女子,自然知道人家买来她们是做什么的。
只不过乱世零乱,盛世亦飘萍,既然此时的洪祸已经无穷殆尽,接下来的坎坷命途也已经注定,既然看不到头的黑暗让人窒息,那么为了活命,仅仅只为了吃口饱饭,在天灾人祸,滔天洪水之下得一个生机,那么凭着自己的姿色容貌来换取生活,来强作欢颜的逢场作戏,又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呢?
指摘她们为娼妓下贱的仁人君子,狼心狗肺,男盗女娼,自以为凭着什么贞洁大道,自以为手握道德大棒就能指挥若定,横冲直撞,他们的刚愎自用和无耻又有什么值得去顾及的呢?他们若是沦落,岂不一样的卖身为奴,甚至出卖灵魂么?
他侧身对着一团灯火,却久久不能安然入眠,身在宏升客栈最好的客房里,高床软枕,屋中的摆设装饰都极为豪华,似乎这不该是客栈,而该是宫殿。
自己家境也算是殷实富户,多年来的辛苦经营也足致数十万金,可这小小的客栈比起来自己的家里的装饰要好上数倍不止,长风镖局的财力魄力,可见一斑,真是让人钦佩。
听着窗外忽然而起的淅淅沥沥的风雨之声,还有不歇的蛙鸣,加上黄河的奔腾如沸,这样悠长聒噪的夜晚最容易让人陷入沉思。
如此的夜晚,诗人可以独坐听枯雨,哲人可以品茗参禅,荡妇淫娃苟且姘头奸夫畅享肉欲欢乐,河上浮萍漂泊,湍急而流,你们的盛世却是饥民的冻馁涕泣。
虽然疲惫,只是他说什么也睡不着,他闭上眼睛,微微显得有些哆嗦的脸上肌肉在震颤,忽然他一下子睁开眼睛,闪出两道寒光,再也不是那个猥琐贪财的老朽腐败,犹如一只狩猎的老鹰猎犬。
他在想着不知名的心事,见到云若的腰间佩戴的那把碧翠碧翠的刀鞘,红刀把的短刀,他心中黯然神伤,波澜起伏。
望着云若俊秀的面容,倔强的神情,不由得想起曾经见到的那个让自己终身难忘,每当想起来都不禁有些瑟瑟发抖的人。
两个人,本不该交际,而且该是水火不同炉,可是在这不知名的少年身上,他却惊诧莫名的发现造物主的神奇的确有点愚弄世人的意味,他故意让冰炭相融,故意将血海深仇,国仇家恨背负在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
那把刀他明白,是江南金家的标识,碧血翠玉刀。
不知道为什么,薛大老板除了暂时先将紫电锋霜收藏了起来之外,云若的佩刀他并未收存,也许是忘了,也许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的标记。
不过薛大老板这样名震江湖的人物,断断不该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过失,也不该不知道那把刀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