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大半人来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拉扯。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打自家女人,只要不打死,在乡野算不得违法。
族长撑着油纸伞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开一条小道。
紧随其后的先生,只一眼,便一个踉跄,霎时面色惨白,眉头深蹙。他攥着的拳头,指甲已掐进肉里,流下的血液混着雨水,很快便流淌不见。她在一旁瞧着,有些心疼,也有些快意。
瞧见先生有意冲上去救人,她忙挤过去拉扯,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叱道:“先生不能过去!”
是“不能”!并非“不要”!先生不过去,那对母女算是漏夜出逃,顶多挨一顿打,修养一段时日便好。若此时有男人站出来,少不得要被认作奸夫,二人免不了要接受更严厉的惩罚,比如——双双沉塘。
此时,唯一有发言权的,便是族长。
先生也想到此节,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三两步挤到族长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族长也回了一句,先生一脸难色仍然点了头。
族长心情愉悦得很,面上虽不显,却摸了摸鼻尖。那是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时,惯常的动作。
她的心,忽然乱了。有些东西,比如人心,不在算计之中,常在控制之外。
族长摆摆手,几个精装汉子上前拉开疯傻的男人,他重重咳嗽一声,义正辞严:“住手!不能再打了!不过是自家女人逃跑,打一顿便够了。再打下去,闹出人命,少不得要吃官司。赶紧的,抬回去治治!夜深了,大家散了,回去休息罢。”
那一刻,泥泞中的女人手臂一松滚落在地,溅起泥水无数。那女人怀中滚出一个泥娃娃来,正是她的妖孽女儿渺渺。渺渺被护得很好,只衣裳湿透,身上溅了些泥水。
先生有些失魂落魄,早已被族长半推半拉携着手臂拖走。
众人瞧了一场热闹,也缓缓散去。她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
漆黑的夜幕中,她见到那个女人被人倒提着腿,拖行于泥泞中,一头乱发糊在脸上看不清神色,枯瘦的手臂软软垂在两侧,整个手掌被雨水泡的肿胀泛白。她记忆中的最后一眼,是那白得渗人的肿胀手指。
老天好似破了个窟窿,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她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回想着,泥泞里那双软得似面条一般的手臂,泡的发白的肿胀手指。
天刚破晓,雨势渐收。
日头总会出来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