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刘琚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元召说的是谁。片刻的静默过后,两个人一起转过身,来到十几丈外的篝火堆旁。有一个人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一坛酒喝得所剩无几。
十几年之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在长安城西长乐塬的星空下,还是普通少年身份的元召认识了两个朋友。便装出宫的小皇子刘琚和跟随着匈奴使团来长安的匈奴王子余丹。
余丹送给了元召一把金刀,是为了感谢他相赠的细盐。那一小包儿细盐后来随着他辗转千里回到草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阿姆能够吃到中原口味的饭菜。余丹不记得曾经是大汉和亲公主的阿姆到底有没有为此多吃些饭,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个柔美的女子把他搂在怀里翘首南望的样子。长空飞过孤雁,叫声凄凉,泪珠落在他的额头,却如灼烧一般滚烫!
十年之后再次坐在一起的三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心情都已经今非昔比。元召没有对泪流满面的匈奴流亡王子说什么,只是随手拎过酒坛,开始喝酒。朋友的含义,在有些情况下,并不需要千言万语的劝说,而只需要陪伴。
太子刘琚也随地而坐,他的酒量不行,自然不能如那两个人一样以酒坛论。找了个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之后,看着天地间的星光夜色,默默的想一些事情。
“元哥儿,谢谢你!”
良久之后,喝完坛中酒的余丹擦干了眼泪,长长的抒出一口胸中的沉闷之气。元召放下酒坛,淡淡的笑了笑。
“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本来亲自手刃仇人,才是这世间最痛快的事。”
“我知道。几年之前,他射杀父王,后来又逼死了我的阿姆,包括派人对我不间断的追杀……这些仇恨,即便是在他身上斩百十刀都难解心头之怨。只不过,这一路而来,亲眼看到千千万万的两军战士在互相拼杀中死去,血染草地,骸骨荒原……我不知道,这最终会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余丹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在草原出生的匈奴人,虽然身上流着一半的汉家血脉,但亲眼看到匈奴落到今天的悲惨境况,心中对背叛的负疚感,却是怎么挥也挥不去的。
太子刘琚的嘴角动了动,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却见元召摆了摆手,然后拉着他们一起站了起来。
风过草原,火光明灭,远近的汉军大营连绵不绝,刀锋与铠甲的反射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雄壮的战马嘶鸣在草原深处,军中大旗卷起的是烈烈大汉雄风。
“战争是为了最终的和平!只有经受过最残酷死亡考验的人,才能倍加珍惜以后的平静生活……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所有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族群,从南到北,自东至西,不管是汉人、越人、高丽人、西域人、匈奴人还是东胡人……他们都是一家人!”
匈奴单于羿稚邪其实没想过他会死,起码没想到会死在这儿。
既然在沙场之上没有被杀,成了俘虏,那么他不认为汉军的将军敢自作主张的对自己怎么样。他不是普通的将军,也不是普通的部落王,而是堂堂的草原霸主,长生天选定来统领草原民众的人。
汉军的将军们一定会当做奇货可居,在重兵保护下把自己送到长安去的。如果到了长安,他会与汉朝的皇帝好好谈一谈,虽然兵败被俘,但他手中还有很多筹码,即便是从此以后没有机会再回到草原,但性命应该无碍。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想过了很多种可能,但就是没有想到,名叫元召的这个年轻汉人进来之后,开门见山的就说是要来取他性命!
单于羿稚邪呲了呲牙,他认为这是一种恫吓,对方一定是想要提出什么条件,所以才故弄玄虚。他发出一阵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抬起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三个人。
站在最后面的那人浑身有一股凌厉的气质,抱着一把短刀,显得非常傲慢。而站在元召身边的人,虽然年轻,却显得清俊华贵,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相比起他们,卸甲后只着青衣的元召倒是显得有些普通。
“说吧,想要什么?金银财宝奴隶人口那些东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然后只见元召用手中随意拎着的马鞭敲了敲他的脑袋,对他身边的人说道。
“看到没有?这些匈奴人挣命一辈子,恐怕也就这点儿出息了!想要让他们听懂做人的道理,哦……那基本等于对牛弹琴!所以还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吧。”
被他如此对待的人简直是怒火万丈,使劲儿的想要挣脱着站起来,但却只是徒劳,身上的绳索绑缚的很紧,没有丝毫的办法。
“元召!羞辱人的不是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把我放开,来拼命一搏!”
单于羿稚邪低声嘶吼着,然而对方的表情无动于衷,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最后说了一句。
“逞英雄什么的……这些东西是没有用的。而且,留着你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最后的几个字杀气很重,单于羿稚邪大惊失色,看到在火光中对方眼眸一闪而过的厉芒,他终于明白,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单于还想要再说什么,元召拉着太子退后一步,一身白衣的高丽少年早已趋步上前,玄刀出鞘,如一泓冰水横抹这叱咤草原王者喉间,无声无息,亡魂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