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平日里气味相投的官员们围着田玢互相敬酒,喧哗不断。元召冷眼旁观,犹如看一场众生群像,掠过窦婴的席位时,见他旁边只有两三人在说话,冷冷清清,遂提酒起身,走了过来。
即便是心胸再豁达的人,在喧嚣热闹中品尝冷酒,恐怕入口的滋味也不会有几分畅美吧。窦婴虽然脸上淡然如旧,但心中究竟有何感慨,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想当年,这样的繁华胜景,窦家也并不逊色半分。朝野内外,郡县官员,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低眉垂首,恭敬有加?就连田玢,侍奉迎候执礼也如同子侄辈一般。这才几年功夫,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却也不必再提。
“老丞相,这班人也太势利眼了!岂有此理,这么大半天了,竟然也不过这边来敬杯酒,实在是可恶!”
酒杯一顿,一只粗豪有力的大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说话的人声音中带了不平与气愤。
嗓门虽然高,但在这一片热闹非凡之中,远处的人并没有听到。窦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发牢骚。
“灌将军,无需多言。此是武安侯府,我们都是来做客的,好好喝几杯酒,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哼!话虽如此,气却难平!您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某家生来却是看不惯这等嘴脸……!”
名叫灌夫的雄壮大汉最信服窦婴,听到他的话,声音虽然小了许多,却仍然自己低声嘟囔着。这些年来,无论老丞相处在何种境地,是荣是衰,他一直都跟随进退。这种友谊,是在二十年前那场大国乱当中,以鲜血与烽火凝铸的,可以说是换命的交情。俗称“刎颈之交”也!
窦婴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灌夫的这憨直性子,这一辈子招惹了不少的事端,也吃了不少亏。如果不是这坏脾气,凭他的功勋,本来早就封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要不是自己处处回护着他,他可能早就无容身之地了。这不,自己退隐以后,灌夫终于受不得军中的排挤,愤而退役,只保留了一个将军的空头衔,在家悠游,倒也乐得自在。
旁边的两三人都知道灌夫的性子,装作没有听到,只是劝着窦婴喝酒。窦婴举起酒盏时,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一个身影坐到了他的身边。
“老窦,来一杯!酒不错。厨子的手艺也高超,田家好东西倒是不少。呵呵!”
“你这小子啊!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老夫是不得不来,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啊?”
“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老窦啊,我们虽然既非兄弟,又不是父子,马马虎虎就算是亲戚吧。既然这样,赴鸿门宴呢,当然也要跟在你后面瞧瞧热闹喽……嘿嘿。”
“……唉!难为你这孩子了……。”
淡淡的低语,平淡无奇,却是人间最深厚的情意。自知面临着巨大危险的魏其侯窦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压住了心头的感动。
酒初醒,月未明,谁家庭院调素筝?
玉指轻柔,弦上刀弓,曲音未尽杀气生。
似剑雨卷珠帘,又如天外去飞鸿。
虎啸龙吟和,银鞍白马行。
听,今夜满城风!
春秋战国多侠烈,遗风流传,虽经秦末战乱而薪火不息。其中最著名的有两处地方,一是燕赵,二是楚淮。
燕赵悲歌自不必说,尽多慷慨之辈。楚淮之地,轻侠飚颶者,也是不少。过了这么些年,侠义之心渐渐隐去,这些江湖客藐视朝廷律法,勇于私斗,危害不小。而更有些依附于权贵门下,甘为鹰犬,沦为豢养的暗中力量。
已达武学至高境界的雷被,他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富贵。钻研剑术,追寻无尽的武学之道,才是他的目的。可是,他最终还是进了淮南王府。因为,王府中有搜罗自天下的浩瀚典籍,其中就有大量的先秦前辈的武学心法。
这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只凭了这一点,淮南王刘安就轻轻松松的把他收到了囊中。王府中奇人异士众多,但雷被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威名,就连素称江淮第一高手的韦陀也是服气的。
虽然进到淮南王府已经七八年时间,但除了教习郡主刘姝剑术之外,淮南王并没有指派过他干过任何事。他有充分的自由,可以任意来去王府,随便翻看那些春秋遗篇,修习武学心法,受益匪浅。
这些恩惠,雷被自然都记在心底。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清清楚楚的知道,淮南王之所以如此对待自己,是留待将来有大用处的。
也许,他手中的利剑,永远都用不着。也许,用着他的时候,就是搏命一击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也许快到了吧?自从几天前,淮南王派人飞马去终南山中找到正在访友的他,让他即刻回淮南王府的时候起,雷被就有了一种预感。
眼前的大厅中宴席排开,金杯玉盏,富贵逼人,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宴。
雷被与韦陀两个人衣着普通,负手而立在自家王爷身后,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如果被江淮之地熟悉内情的人看到,绝对会大吃一惊。什么事要郑重到需要两大高手在淮南王身后守护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如果稍微注意点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某个方向。看到那个少年坐在那里,神色安然自若的饮酒吃菜,雷被与韦陀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郑重。
人的名,树的影,与那些自高自大的武人不同,在真正了解过元召此前作为的高手眼中,对此人的评价,是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