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常有的。尤其是刘琚,自从身份变成了太子后,一切的日常生活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大汉皇室的教育从景帝时候起,就开始正规而严格。那是一个性格严厉的皇帝,他为宫中立下了许多规矩,皇子皇孙们不可逾越。
博望苑是当今天子在未央宫西北角,专门为太子修建的一处安静宫殿。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他在此静心学习。对皇帝来说,这是他寄寓了很大希望的地方。然而对刘琚来说,他与世间所有正处在活泼期的孩子一样,把那儿看成了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博览经书的几位教授师傅,循规蹈矩的给太子传授深奥古雅的学问和为人之道。并且还要定期的考究一番,结果自然会毫无保留的报告给皇帝和卫夫人知道。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刘琚已经是苦不堪言。
有时候他很怀疑,那些抑扬顿挫的书经文句,自己这么小,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被强行灌输到头脑里,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啊!他感觉,自己之所以拼命的记住,只是为了讨父皇和母亲的欢心而已。
当他把这样的烦恼,说给元召听的时候,他看到对方投过来的是怜悯和同情的目光。成长的烦恼,谁都曾经经历过,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皇家的教育方式,元召实在是不敢恭维。
从古至今,几千年历史长河中,像刘彻那样天赋极高,注定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又有几个呢?数来数去,也不过就那么四五人而已。其余的能做到称职就不错了。尤其是守成之君,“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没有经过一点风雨,这样的成长经历,长大后登上帝位,因为接触的片面,必然是狭隘的胸襟,想要指望他们为这个国家做出什么特别的成就来,简直是一种奢望。
“别着急,再稍微忍耐一下,等到长安学院建成了,你就可以经常来这边学习了。想必以你父皇的开明,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的。呵呵!”
说这话时的元召,正把一页蟹盖轻轻的揭开来,放到旁边灵芝的盘子里。秋季蟹肥,满满的蟹黄,鲜香味美,令人垂涎。
话说这两年每到秋日,风靡长安的螃蟹大筵,最先还是由元召发起的。当年他第一次跟着苏夫人去长乐塬,与苏灵芝在渭河边发现了这种生物,经过他的蒸熟,众人才知道,原来这种丑陋的家伙,竟然是世间无比的美味。
后来这道美味,由刘琚带回未央宫,也得到了宫中的喜爱。在一次皇帝宴请大臣们的活动中经过御厨们的烹制,上了这道菜后,就终于在长安流传开来,并逐渐传播到了南方的郡县,成为秋季里最著名的佳肴之一。
今日秋风又起,当年的人又重聚,大家都很高兴。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遂一致要求元召带他们去吃一次大螃蟹,以缅怀当初初次认识的岁月。
这样的小要求,元召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他近来事繁,却没有耐心亲自下厨整治,想起明月楼的季英几次相邀,自己却总是没有时间,心下不免有些过意不去。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遂带了大家,一路前来。
季英今天正在此处,听道元召来了,大喜过望,连忙迎了进去,安排到最好的雅间儿,殷勤招待,自不必说。
季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见元召领着来的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但都是气度不凡,其中几个一看更是来历非常的人。随行的十几个护卫已经守在明月楼外,布下了警戒。季英心中有数,吩咐手下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一张好大的席面,众人围坐下来,说说笑笑,却没有那些大人们的礼仪讲究。元召看了一圈儿,很是感慨。今天在座的已经算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同龄朋友了。
从他左手边起,坐着的依次是苏灵芝、素汐、小冰儿、小胖子马小奇、崔弘、卓羽、关喜、李陵、陆浚、余丹、刘琚,其中年龄最大的崔弘也不过十六岁,而最小的李陵才八岁多一点。
到今天为止,元召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五年了。从最开始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到一步步安定下来,逐渐的融入这个时代,眼前的这些人,伴随了他的成长。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要经常去。先说好了,你可不要藏私,把你那些神奇的本领,都要教给我啊!”
刘琚听到元召说起长安学院来,果然非常高兴。他恨不得明天长安学院就能建成,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宫来了。素汐公主在旁边听得明白,她心中却也有些想法,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问元召合适,不免有些犹豫。
苏灵芝与她最是交好,见到她脸上的神色,附到她耳边轻声相问时,两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凑到一起,悄悄嘀咕了几句。转过头来看着元召,笑语嫣然。
“元哥儿,如果将来,我们女儿家也想去学东西,你说可以吗?”
元召肯定的点了点头。明月楼外,秋水长天,风卷云动,蕴藏着无尽未来。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们眼中都能看到,就记住曾经所说过的话,不需要刻意为之,也能成就一场惊鸿盛世……!
对于普通的长安百姓来说,朝堂上的变化,与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该吃吃,该睡睡,自己家生活还是老样子继续。即便是有一条关系到他们福祉的政策诞生,短期内,他们也察觉不到对自己的影响。
然而对于朝堂上的臣子们来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触发他们敏感的神经。“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是随便拿来说说那么简单,这可是随时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容不得一点闪失。
昨日朝会上发生的一幕,令许多人心头开始忐忑不安。当然,这种不安,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在于皇帝提出的那条开通西域政策是否可行,而是朝堂决策的方式,出现了一种异常情况。
皇帝不再就自己想达成的意志而与臣下亲自解释了。当听到一些重臣对自己的话持反对意见时,他只是略微沉吟着袖手安坐,早有年轻的新进官员驱步上前,与之展开辩论。
顽固与守旧的堡垒,遇到尖锐的力量,这是一场没有烽烟的战斗。
有准备,有预案,有详细的资料,有强大的支持……看着最先站出来的新进宠臣严助慷慨激昂的诉说,言辞灼灼,崭露锋芒,与之争辩的对手,没有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悻悻的闭口不言。
随后出场各自以严密的论调支持皇帝意见的东方朔、终军、枚皋、严安等人,没有一个不是雄辩之才,各人都做过精心的准备,逐一论证,在含元殿前,把那天元召在宣室阁中说过的话,完整全面的表达了出来。
如此说来,皇帝将要实行的这条通西域政策,对大汉是有着天大的好处啊!这样利国利民的事,谁再横加阻挠,谁就是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一些中正的大臣,马上站出来表示同意。而那些因为各自的利益心存不满的人,也已经无话可说,再找不到理由反对。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他最后金口玉言,一锤定音,开国门、通西域!这件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如此重大的事,就这么轻易的得到通过而决定了下来。
看着皇帝陛下面带微笑的把政事处理的风轻云淡,所有的臣子们都感觉到了,朝堂局面已经与往日不同。
含元殿外的广场空空荡荡,阳光有些刺眼,散朝后走在最前面的丞相田玢,心情烦躁,头上有些汗珠,他往宫墙的阴影里靠了靠,却又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寒意。
权力这个东西,如同能够让人上瘾的毒药,又如同千娇百媚的美人,一旦尝到了其中的滋味,就再也不能摆脱掉那种诱惑了。
他苦苦等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等到窦婴那个老家伙空出了这个位子,他才坐了上来,这才几天的功夫,他还没有过够瘾呢,这个皇帝外甥就要开始收回去了?
田玢在朝政权术这些事上,比任何人都敏感。他自信没有看错,当今天子开始重用那些年轻常侍们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收回朝政大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发现令他很沮丧。沿着长长的宫墙间甬道走着,他忽然想起,窦婴之所以辞去丞相的大位,会不会是早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到来?这很有可能!
坊间传言,窦婴辞相归家,是听从了窦太后的话才这么做的。联系到长乐宫主人洞察人心几十年的功力,她可能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孙儿是怎样的习性,为了避免矛盾的发生,所以才先走了这一步棋。
看皇帝的意图,这是要把大汉丞相当成一块鸡肋对待啊!放在朝堂上当个摆设而已。可笑自己还自以为得意。田玢越想越生气,怪不得上次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呢,原来他是预谋已久了啊。
就在几天前,田玢又一次拿着一份任命部分官员的名单,去找皇帝过目批准。以前这样的情况,除了职位特别高的,刘彻会问几句之外,别的一般都会答应的。
也许是因为这次的官员名单比较多,刘彻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翻来复去的看了很久,就在田玢等得有些烦闷的时候,他终于朱笔圈阅,全部同意了下来。
只是当内侍把名单捧过来还给田玢的时候,身后传来的是御座之上淡淡的话语:“丞相所用的人都推荐完了吧?那么,接下来朕也要开始用人了啊……。”
当时田玢只顾着心里高兴了,并没有仔细想过这句话中所含的意思。因为举荐这些官员,武安侯府又可以有大笔的进账了嘛!可是现在他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是外甥皇帝在提前给他打招呼了。
当初田玢由太尉转任丞相的时候,太尉的职位便暂时空缺了下来,后来便一直没有再任命。有大臣曾经提了几次,都被皇帝以各种理由敷衍了过去。如果从现在的角度看的话,其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夺兵揽权,取消太尉这个编制,把军队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想到这些的时候,老谋深算的田玢心中暗暗吃惊。原来皇帝已经不声不响的布置了这么多先手,军事大权和政治大权都在逐渐的收紧,派一些他亲手扶植起来的人掌控,最终完全集中到他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