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长卿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元召几眼,温言问道:“敢问小郎,刚才所吟诵诗句是何人所做?却是从未听说。”
元召微微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那个啊,我也不知道是谁胡乱写的,听我从前的道长师父念过,觉得有趣,就记在了心中。”
对方听他如此说,倒是没有起什么疑心,只是略带遗憾的点了点头。
“诗三百以言情言志,前人作结。只是如你刚才所颂的这样作诗作句,从前所无,听起来却又这般简洁明快、激昂慷慨……!能作此句的一定是世间的大才啊!可惜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那几个同行的书生也不约而同地叹息几声,议论几句如此好的诗句待会儿不妨书写下来,细细品评。
元召眨巴眨巴眼睛,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女子用手指点了点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这时卓瑛早已吩咐店伙儿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下铺上毡席,摆下几案,几个书生席地盘膝而坐。
几案上排开一溜黑瓷小碗,元召把刚蒸馏所得的那半坛酒搬过来,那长卿伸手接过,把眼前小碗依次各倒半盏,连同聂壹也客气的招呼过来,一抬手,众人各自端起,饮法却是各不相同。
饮过片刻后,只听得唏嘘声、赞叹声、惊呼声反应不一。
聂壹已经品过一次,有了经验,这次就只是细细的呷了一口,慢慢让滋味在舌尖流动,更觉酒香之美。
而那几人却是头一次喝,有性急者,竟咕咚一口尽数落肚,立时感觉一股炙热从胸腹沿咽喉涌起,恰似一缕火舌一般,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声惊呼这酒如此之烈!
元召和小冰儿崔弘还有卓瑛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
回味之后,又纷纷赞叹好酒!如此滋味,世间未有!
长卿把一口酒细细品罢,闭目半响,回头看向一旁的卓瑛,眼神温柔。
“文君,这是用何方法所制而成?真是杯中妙品!从前却是未曾相见。”
卓瑛轻笑了一声,嗔道:“你离家了这么久,酒楼的事你还记得什么呢!”
她伸手拉过元召来,亲昵的挽了他的手,对男子说道:“他的名字叫做元召,是我不久前认得弟弟,这种酒就是他帮着配制的。以后叫他元哥儿就好。”
名叫长卿的男子却很是有礼,站起身来,对元召微微点头致意。
卓瑛又转过脸,笑吟吟对元召说道:“应该猜到他是谁了吧?出门游学大半年刚回来呢,就是姐姐的外子了,你们以后就会熟悉了。”
对面男子对卓瑛看来是感情深厚,见她对元召如此亲昵,知道她对这孩子应该是很看重的,遂郑重的拱了拱手。
“既然是文君的兄弟,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了!今后尽管把这青郊外酒楼当做自己家就好。哦,在下司马相如,以后多多亲近。”
元召陪着笑脸也学他的样子拱手还礼,只是听到最后,脑筋有一瞬略微的僵硬。
司马相如?司马长卿?他不由又抬头瞟了一眼那可称得上是翩翩美男子的人,果然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哦!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文君夜奔的佳话呢!
只是……卓瑛?原来就是卓文君呀!是字文君吗?那历史流传的文君当庐卖酒不是在蜀地成都吗?怎么会辗转来到了长安呢!
真是人生处处有意外的惊喜啊!元召嘴角掠过一丝惊奇而神秘的微笑。
风过庭院,酒意正酣,席间落叶缓缓,榕树下,秋意间,四五知己,红颜白衫,司马长卿这位大汉时代佼佼的杰出之士长舒一口胸中之气,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长安!
名叫聂壹的燕地大商人依然在青郊外酒楼等待着。虽然这段日子心里有点儿着急,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只是因为他莫名的对那名叫元召的孩子有一种信心,这是源于他多年来历经世事的经验和阅人无数的眼光。
而今天,元召终于来了。并且不负所愿,没有辜负他这些日子的等待。
当聂壹闻到那股浓郁的酒香时,他心里已是万分期待。
卓瑛把后院酒库打开,任凭元召指挥着几个店伙儿往外搬他看中的酒坛。
元召惊讶地发现,酒库中堆积的酒很多,多的出乎他的想象。这不由得让他把这座酒楼的底蕴重新审视了一遍。
卓瑛其实长得很美,今年才二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最好的年华。她今天在素白衣裳外面罩了一件红纱裙,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也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正笑眯眯地站在树荫下,看着元召在忙碌。
一切都与元召预想的一样,加热蒸馏一系列程序过后,当酒液缓缓地从一边的竹管中流出,淌进空酒坛里,一种在后世熟悉的醇香慢慢散发开来。
元召用小陶碗接了半碗,喝了一小口品味一下,酒劲儿太冲了!条件还是不行啊,没有勾兑的东西,酒精度太高。
一只胖胖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身材微胖的中年商人先是放在鼻端,使劲的嗅了一口气,醇香扑鼻,酒意十足!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聂壹祖居燕地,世代经商,积累起来不小的家业,聂家在燕赵之地,也算是数得着的富豪了。
聂老太爷年纪渐老,逐渐不再过问经营之事,把权限分担给了他们兄弟三人。而老大聂壹是最有头脑和眼光的人,族中一切大主意都是他来决定的。
此时喝了一小口在嘴里,一股辛辣冲劲直触舌尖,几欲催泪,辣劲过后,余味醇厚,唇齿留香。
第一次喝到这种酒的聂壹大赞了一声“好”!又忍不住喝一大口,随即却被呛得连咳了几声。
元召忍不住暗笑,这种未加勾兑的酒,这么大口喝谁受得了啊!
“好酒!真是好酒!”聂壹放下酒碗,连连夸道。
“草原上的那种劣酒已是烈性极大,可是跟这种比起来,那又是大大不如了!而且回味竟是如此香醇独特,真是好酒。”
说完,看向元召的眼光已是十分钦佩。
元召微微一笑。
“那以聂伯伯看来,这种酒运往北地销量如何?”
聂壹听元召称呼他为伯伯,关系更显亲密,心下一动,若有所思,随之口气也亲热起来。
“元哥儿啊,你聂伯伯我的家族世居北地,自然熟知北方人习性。”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北地天气苦寒,燕赵多悲歌!从古至今,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北方人坚韧的性格,豪爽、纵侠、慷慨之气……,你说他们喜不喜欢这种极烈的酒呢?哈哈。”
“不错!燕赵古国果然就是豪杰辈出之地。”元召在那个世界的家乡就是河北之地,此时听聂壹说起,不禁勾起心底思乡情绪,随口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