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若是这么平静,必然是不成的。
就在秦长安回宫的第五日,白银就面色凝重地走回栖凤宫,低声说道。
“娘娘,今日上早朝的时候,礼部尚书韩大人提议让皇上考虑选妃事宜……”
秦长安正坐在榻上,榻上有两个孩子,龙羽趴在如意的膝盖上,如意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虽然他们兄弟俩不能日日见面,但绝不妨碍他们的兄弟情深。
按理说,这两个孩子都听不懂白银话语内的含义,不过,当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啊啊啊啊呜呜拉拉凉……”胖小子正处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乱七八糟胡乱说上一通,似乎玩累了,朝着秦长安伸出圆乎乎的双臂。
她心中一软,把龙羽抱了过来,一边朝着如意说道。“如意,跟翡翠姑姑走,去隔壁书房练字。”
“娘,我走了。”如意依旧瘦小,但五官清俊,是个懂事乖巧的男孩,最听自家娘亲的话,两个月前,娘给他找了师傅,教他认字,他学的很认真。
孩子虽小,但生性敏锐,他知道自己跟弟弟的不同,虽然没有任何大人明确地告诉他,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
娘亲对他很好,但能得到爹娘更多关注的人,不是他,而是弟弟龙羽。
“礼部尚书韩晁啊,他的胆子倒是不小。”等翡翠把如意带走之后,秦长安才沉下脸,她知道,担心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因此,不算太过意外。
“张大人第一个站出来,说当今圣上是情深之人,帝后感情深厚,膝下已有大皇子龙羽,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韩大人这么说,正是唯恐天下不乱。”
白银口中的张大人,正是原本的大卿寺少卿,龙厉登基之后,升了张开的官,正是看中此人性子刚硬正直,做事一丝不苟的态度,如今的他,已经是刑部尚书。
对于张开一连升了两级,秦长安却觉得张开实至名归,这人在大卿寺多年,论才能实干,绝不比当今任何一个官员逊色,再者,当初在栖凤宫,她始终记得张开带人前来捉拿银辉的场景。其实,她很清楚,张开是猜到银辉下毒是她动的手,但张开避重就轻,在断案所有的细节里,唯独漏掉这一条。
此人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但也有洞察情势的远见,在少卿的位子上多年,若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对金雁王朝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这么看来,龙厉提拔了张开,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信培养,因此,张开无需靠近朝内的任何党派,他唯一要靠近的人,就是当今帝后。
因此,张开站出来跟韩大人对抗,并无任何私人恩怨……她的心情稍稍转好,她相信自己跟龙厉,都不曾错看张开。
“后来怎么着?”她拨了拨龙羽柔软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
“一派人支持皇上选妃,充盈后宫,但几乎都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把自家的闺女送到宫里来。”白银嗤之以鼻地说道,常常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义愤填膺。“说到底,哪里是为了皇上考虑,为了国家着想,谁不是掺杂了私心呢?”
秦长安轻哼了声。“恐怕他们在皇上登基的那一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碍于皇上的威严,日思夜想,苦于没有最好的时机,如今我怀孕了,他们就不愿再等了。毕竟,皇上身边总得有女人服侍,哪怕能空出一个位子,也足够他们蠢蠢欲动,挤破脑袋了。”
“主子,您就不好奇皇上是怎么说的?”
她沉默了半响,眸光清澈如水,语气极为平静。“我相信皇上,不会让我失望,否则,我何必对他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给他生孩子?”
她的主子,果然不是一般女人,听着这般随性豪迈的话语,白银笑了。“主子果然了解皇上。皇上任由他们争执了许久,才说,只要他还在皇位上一日,身边的女人就只有皇后一人,再者,皇后又不是不能生,天家子嗣必定要从皇后肚子里出来,他们可以死了这条心。”
“这话等于堵住了悠悠之口,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秦长安听了这一番话,心里自然生出一阵暖流。
女人出嫁之后,最怕遇人不淑,或许她跟世间女子的确不太一样,她要的不是权势财富,要的只是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情意。
这样的情意,哪怕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浅变淡,从炙热强烈变得温和平淡,但直到两人变老,这其中也不会再有一个女人,来跟她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白银不懂。”白银皱了下眉头,明明皇上说的很笃定,那些臣子吃饱了撑的,还能做什么妖?
“只要我不再是皇后,或者,我不在人世,那么,他们必定还会劝说皇上选妃——”她一笑置之。
白银听了,心里发寒,不再说话了。
“我早已预料到了,无妨,至少如今后宫还是空无一人,不是吗?”秦长安的唇畔再度浮现淡然超脱的笑意。
她相信,龙厉个性强硬,他的强势作风,在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可见一斑。一国天子都发话了,那些臣子是该管好自己的嘴了。
但是,不见得因为他的一席话,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世事无常,变数太多,她从不轻敌。
“娘娘,御膳房刚做的玫瑰冻——”
翡翠刚进屋,却感受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秦长安跟白银对视一眼,眼神里已有要对方保持缄默的意思,她浅浅一笑,仿佛无事发生般,说道。
“快拿来吧,天气闷热,玫瑰冻最能解暑了。我想了好几天了,翡翠,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啊。”
见自家主子表情无异,笑容可亲,甚至还不忘调侃自己,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秦长安有孕,翡翠在饮食之上花了几倍心思,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点心上头,全都考量的极为仔细。
秦长安笑着接了过来,翡翠从一等大丫鬟,到一等大宫女,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喜好,随着年纪的增长,翡翠也成熟稳重多了,她很庆幸,当初多多磨练了一下翡翠,否则,如今也找不到用着如此顺手顺心的侍女了。
“待会儿,也给如意送一碗去。”她舀了一勺,玫瑰冻是用玫瑰汁水染红的膏状甜点,吃上去带着几分沁人凉意,不过分甜腻,吃起来清爽可口,最适合这般闷热的夏日。
“啊凉啊啊啊呜呜……”胖小子龙羽砸吧砸吧着红嫩的小嘴儿,眼巴巴地看着娘亲吃着香喷喷的甜品,小手忍不住抓住秦长安胸口衣裳,仰着脸,几乎要将脸贴上她手里的描金瓷碗。
“瞧你这幅馋相,小孩子不能吃,太凉了。”秦长安轻笑出声,故意把瓷碗端到另一旁,而自己则一口接着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这一幕,翡翠忍不住失笑,她倒是觉得自家主子逗弄起儿子来,一点也不留情面啊。
“想吃吗?”吃了一半,秦长安看着直流口水的儿子,看似心软地挖了一小勺玫瑰冻,凑到儿子的面前,故意馋他。
老太医实在看不下去,看上去皇后娘娘果然受尽三千宠爱于一身,能让皇上这么冷心无情的男人,把她当成眼珠子般疼宠。不过是一碗要,还得哄着皇后娘娘,不过,夫妻俩如此恩爱,他怎么好意思继续跟木头般杵着,这般不会看人脸色?
“微臣先行退下,娘娘若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微臣马上过来。”
等老太医退开之后,龙厉才把这一碗药往桌上一放,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还痛吗?”
“睡了一晚,好很多了。”她说的是实话:“他说的没错,对方掌下有火气,这些火气积在体内,总是不好,但我不能喝药排除体外,最快的方法就是下金针。昨晚我实在太累,顾不上,今天一定要动手,越快越好。”
他挑了挑眉:“要爷帮你吗?”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坐上屏风后的床榻,解开腰带,衣裳褪下至腰际,露出双肩,白脂玉般的肌肤,肩头一片凤凰刺青,实在是无限春光,上等美景。
可惜,龙厉无心欣赏,肩头上凤凰依旧犹如被火烧般,那片深深浅浅宛若火焰形状的红痕不曾消失,看上去有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惊人美感。
有几处穴道,秦长安指点,他亲手下了金针,才直到什么叫做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力道掌握不好,刺歪了,刺痛了她。
等拔了金针,秦长安脸上已有一层薄汗,神色慵懒地靠在柔软的羽毛枕头上,脸色略显苍白。
一块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脸,从额头到面颊,再到下巴,每一寸肌肤都不曾漏下。看出他衣袍下的身子依旧紧绷,虽然脸上看不出半分凝重,但方才他下针的时候,是宁神贯注,没有半点分心。
她扬起红唇,笑着调侃。“没看出来,三郎还有学医的天分啊。不如跟了我,当我的徒弟,我好好教教你?”
龙厉没说什么,他自小体弱多病,给他看过的大夫,无论太医还是民间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一开始年纪小的那几年,他太想早些痊愈,不再被困在房内,困在床上,无论大夫开的什么药,纵然再不情愿,他还是喝了。
等年纪稍长,他有了自己的想法,防心更重,只因有一次,他喝了药之后,竟然当夜就双耳流血,若不是因为他那日脾气很不好,没有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否则,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那个大夫,当然是杀了。
后来,他对这些出入靖王府的大夫,不再完全信任,甚至,他在缠绵病榻的时候,还看了几本医书,只为了了解人体的穴道,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针灸的时候,心怀鬼胎地下针,把他当傻子耍。
至于药,他喝药之前,必定要让人试了才喝……光是试药而死伤的小厮,这些年就足足有六人。
他很惜命,因为他的这条命,是自己花了很大功夫才能保住的。
他很早就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是爷跟了你,而是你从了爷,这可得说清楚。”他轻哼一声,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自然是痛苦缓解不少,手边刚得来侍卫连夜送来的冰袋,敷在她的肩膀上。
肌肤猛地受凉,她下意识地缩了下,却被龙厉按住。
“敷一会儿,对你有好处。”
“知道的真不少,刚才看你下针很精准,分明是记得人身的这些穴道。”
“病了那么多年,虽然是外行,却也不能一无所知。”他一句带过。“当初进靖王府的名医,死在爷手里的也不少。”
“他们……是庸医?”
“错了,医术不错,只是心怀不轨,要么下错针,要么下错药。”他的唇畔,勾起一贯的轻蔑冷笑,看得人不寒而栗。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用他多说,自然明白有人看他体弱,却又受到先帝万千宠爱,看不过去,不能明着害人,就让那些大夫暗中动手脚,试图杀人于无形。
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冰袋上的冷意,但她却仿佛不曾察觉般,紧紧地握住,怎么也不肯松开,直到他的手掌重新恢复体温。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不是喜欢草原吗?再休息两日,等你肩膀消肿了,我们再返程。”
“其他人呢?”
“所有的臣子,今日晌午就出发,到了晚上,这里就只有我们。”当说到“我们”两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涌入一片几不可察的柔情,他需要的不是软弱的女人,当那一夜秦长安再度跟他并肩作战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能够驾驭一国之后这个位子。
秦长安轻点螓首,她是真的喜欢在草原上的生活,无忧无虑,她的确有点私心,不想太快回宫去。
因为太医诊断出了她怀有身孕,到了宫里,必然又是一场暴风雨,她还想过这样的清静日子,怕是难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格外珍惜,平日里他忙她也忙,哪能像此刻,没有国事烦恼,没有官员觐见,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在一块儿的。
在草原上的这两日,秦长安过的很惬意,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龙厉帮她一道糊弄送药的老太医,药汤也不知道滋润了哪里的花花草草,吃的是就近买到的野味和蔬菜,滋味鲜美地道。
吃完了,龙厉陪她走到附近消消食,甚至两人还一道练武,毕竟他的秘密瞒不住了,没必要再抽空习武。
谨言站在两人中间,他是被秦长安拉过来的,她必须亲自看到龙厉习武过程,甚至还跟二哥私底下讨论一番,直到陆青铜也认定这功夫不会对身体有害,只是招数讨巧,她才放了心。
秦长安每日光是打拳,就要耗费半个时辰,她不像其他豪门中的少奶奶,一旦被诊断有孕,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到了临盆的时候,往往更容易难产。她的养生拳,动作不快,为了调整自己的气息和四肢,适当的运动,其实是有利于孩子的成长,更有利于她四个月后的生产。
离开草场的最后一日,秦长安心血来潮,要跟龙厉比武。
龙厉扯唇一笑,应了她,她说要切磋,他由着她,反正他不会伤了她。
她在攻,他在守,她好奇如何破他这一身邪门功夫,而他则一而再再而三退让,并非真心在比试。
在一旁的慎行忍不住多嘴:“大哥,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在调情。”
谨言闷不吭声,只见慎行话音未落,龙厉一手擒拿住秦长安,把人困在自己胸膛前,还不忘在她脸上偷个香吻,毫不顾忌不远处还有人在观战……
是啊,这不是调情又是什么?
“陆统领,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瞧着娘娘有几招以前没见过啊,该不会是你教她的吧?”慎行又笑,凑到常年表情冷肃的陆青铜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