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哪门子的赏赐?”走入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秦长安嘟囔一句。
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一桌的菜肴,无论是蒸的还是烤的甚至是炒的,全都有着天然的香气。
俊美无俦的男人换下了劲装,一身红色宽大常服,正是他身处内室的打扮,闲散又慵懒,光是不太端正地往饭桌前一坐,无需多言,却又显得该死的迷人。
他薄唇一勾,似笑非笑:“你身为医者,难道不知道鹿血和鹿鞭大补吗?朕亲自打到的猎物,其他臣子只能分到几片鹿肉解解馋,况且知道感恩戴德。你那位二哥能分到这么好的东西,必定遭人眼红,你这家伙还不知感恩,来跟朕闹什么?”
美眸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她没好气地挤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他轻描淡写,但依旧言辞刻薄。“还是你嫌朕的赏赐太少,不如名正言顺地给他府里送上两个美人,保准这一顿鹿血和鹿鞭没白吃?你二哥年纪是大了点,说血气方刚是牵强了点,但总不至于打算一辈子吃素不开荤了吧?”
若陆青铜不是妻子的兄长,龙厉自然不愿多管闲事,他朝着秦长安伸出手,将她拉到旁边靠坐着,嘴角的笑意略带邪气。“他该不会打算当和尚了吧?”
“二哥想要先立业,后成家,我尊重他的选择。”
“啧,那家伙至今还没有过女人吧?”他垂着眼,把玩着秦长安的小手,刚才她在臣子们面前的表现,落落大方,实在无可挑剔,毕竟,夫妻两人,一人扮白脸,一人扮红脸,一唱一和,还挺有趣。
当然,捉弄那些年纪尚轻,资历尚浅的官员,他是不留情面的,但毕竟如今朝中几乎没有老奸巨猾的狐狸,若把这些人都吓跑了,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秦长安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当初因为陆家牵连,陆青铜才十八岁而已,那个年纪的男儿,陆家家风颇严,二哥恐怕的确是没有过心上人,一心向武。再后来,却被董家那混蛋虐待的至今没有娶妻的想法。
“爷这儿有个小道消息,想听吗?”他笑眯眯地问,神色异常和悦。
她轻轻点头。
龙厉则没有马上开口,用银箸夹了一块烤的香酥的鹿肉,送到她的嘴边。
不用说,这位大爷难得有闲情逸致来伺候她吃饭,只要她乖乖享用,他才会告诉她想知道的一切。
但是,这本就是无需拒绝的福利,她顺应着张嘴,吃肉,咀嚼,吞咽,鹿肉上沾了盐,放在火上烤,烤的十分入味。
见她吃的欢喜,很快一勺鸽子汤,又送到她的唇畔,她低着头,慢慢地喝着。
一个夹菜,一个吃菜,配合的无懈可击,直到过了三四次之后,龙厉才悠然自得地开了金口。
“朕听说,最近他府上有动静。”
“什么动静?”秦长安双手托着下颚,一副好徒弟悉心学习的模样,双眸暗暗发光。
“有人在街上撞见他买衣裳。”
她无言地眨了眨眼,这算什么?
“买的是女人的衣裳。”吊足了胃口,龙厉这才点破,薄唇微扬,有种看好戏的自在惬意。
“我二哥几乎天天跟禁卫军的属下照面,忙完了就回家,哪有机会认识女人?”
“你不是给他送了两名宫女吗?”他哼了一声,俊长身子微微往前倾,两人靠的更近,几乎在咫尺之间。“够用了。”
什么够用了?说话总是这么刻薄又乱七八糟的。
美眸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不理会他露骨的言语,在脑子里细细回想,她送过去两个宫女,一个是明云,另一个叫做静怡,是个二等宫女,是五年前进宫的。
所以,二哥这么清心寡欲的男人,是为了谁去街上成衣店买女子衣裳?明云,还是静怡?
“现在我想开了,与其逼着二哥,还不如顺其自然呢。只要他没有从内心厌恶女子,属于他的缘分自然会来……”她抿唇一笑,眸光清明。“大哥也是三十几岁才成家,二哥从小就喜欢模仿大哥,说不定也得再等个两三年,只要他看中了,对方也是真心喜爱他,两人有个家,那就很好了。”
“顺其自然?在爷看来,还不如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他不照样会负责,把人娶回家?”他嗤之以鼻,看不惯这种小情小爱小火慢炖的过程,在他的世界里,男人若是野兽,女人就是猎物,看中的猎物就该早点拖回老巢里,免得被别的兽类看上。
“不一样。”红唇轻启,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露水姻缘靠不住,就算生米煮成熟饭,心不甘情不愿的,吃着这碗饭,也绝不会觉得香甜可口。二哥这么好,迟早会遇到一个真正欣赏他的女人。”
龙厉眯了眯眼,眼底多了几分锐气,想当初,他也是蛮横地把人变成自己的,秦长安刚及笄不久就被他吞了,嗯,这也算生米煮成熟饭的一种吧?
可她说什么?
心不甘情不愿?
露水姻缘靠不住?
心被刺了一下,但他还是骄傲地抬着下巴,看似淡定一如往昔,搁下手里的银箸,一手撑着下颚,随便摆个姿态都是格外撩人。
秦长安看大爷停止喂食的意思,怕是要她来接手,于是乎,夹了温热的鹿腿肉,送到他的薄唇边,可惜,他却傲慢地不张口。
什么意思?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盯着他瞧。
“生米煮成熟饭,不好吗?”他一开口,就是冒出这样一句,俊美脸皮上好似罩着一层薄霜。
秦长安无言以对,当了这么久的夫妻,纵然两人的想法不能十足十的相像,却也越来越能推测对方在想些什么,想来,他又在两人不甚愉快的过去上吹毛求疵了。
“爷这口饭,你吃着不觉香甜可口吗?难不成遇到一碗更好的饭,你还想舍下?”
某人的多疑和别捏性情,真容易把人逼疯。
秦长安深有体会。
“难道你还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她轻轻抚着额头,既然筷子上的这块鹿肉他不屑吃,那就自己吃,怀胎将近五个月的女人,能吃,能睡,胃口极大。
龙厉一连几次追问,却没有得到妻子的一句回答,相反,她慢条斯理地喂食自己,看上去神色从容,吃的津津有味,唇齿留香。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胆子养的这么肥,敢明目张胆地忽略他。
昨晚也是,虽然是不小心,是意外,但他为何能容忍一个女人打他?脸皮是真真切切地被她刮了一耳光,连他自己都很震惊,可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讨回来就这么算了?
今日更是,如今他身为丈夫的威严,已经及其微弱,微弱到她可以不理会他的存在,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当真是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吗?
面对龙厉的逼问,秦长安充耳不闻,事实上,她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但是,眼下更重要的就是被让孕妇饿肚子,她不想争吵,更不想饿着肚子争吵,索性先把自己填饱再说。再者,她对龙厉扭曲的性子了解的很,这可恶的男人就是时不时地要人宠着,要她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他身上,不知这是心智太过成熟,还是心智不太健全的表现?
为何他的多智近妖,就不能用在男女感情上头呢?
这般想着,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温热鸽子汤,她吃饱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养好。
同时,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这难缠的男人。
若说讨好,她并非不能做,但就算他只是一位亲王的时候,逢迎讨好他的人就不计其数了,她并非他的属下,更并非他的奴仆。
夫妻之间,若只剩下一方刻意的取悦和谄媚,那么,这段感情必然走不下去,即便看上去恩爱,也早已产生裂缝。
她知道龙厉对她的好,自然心悦诚服,但两人的脾气对抗起来,宛若高手过招,轻易分不出胜负。
“我吃饱了。”秦长安站起身来,用丝帕擦了擦嘴,朝他微微一笑。“皇上若是还饿着,就趁热赶紧吃吧,若不饿了,就让人把饭菜撤掉,早些休息吧。”
“你去哪里?”不但不在乎他饿不饿,累不累,竟然还想离开营帐?
“我去监督皇上赏给陆统领,免得您一番好心,要他进补,免得他不领情,非要亲眼看着他把鹿血和鹿鞭汤喝下……您若是等的久了,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秦长安语速偏快,说完这一番话,一掀门帘,头也不回就走。
四周静谧,偌大一顶金色营帐里,龙厉被人抛下,只剩下一人,面对满桌子的饭菜,他自然胃口全无,盯着那早已消失人影的门帘,俊脸上的狠戾不减反增。
从主帐走到旁边几顶营帐,花不了太多时间,如今陆青铜是禁卫军统领,更是众人眼中皇帝面前的新贵,当然安排在最近的那一处空地上。
其他官员似乎也是疲累了,几乎无人站在外头,一顶顶营帐内的门帘全都放下,要么在里头用饭,要么就在里头小憩片刻。
秦长安走入帐内,陆青铜刚巧在发呆,他面前摆放着几盘菜,其中果然有一大盆鹿血,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鹿鞭汤。
见状,她不由地双耳发红,似乎因为丈夫的小人行径而感到愧疚,轻轻开了口。“二哥,喝不下就别喝了,我替你倒了去……就算他要责怪,也是我做的,跟你无关。”
陆青铜则挡住她伸过来的小手,黝黑刚毅的脸上,多了一丝很淡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亲近。“我身为武夫,自然知晓这些都是上佳补品,皇上赐给我,旁人不知有多羡慕呢,岂能浪费?”
她抿了抿唇,那鹿鞭汤是御厨所做,闻上去倒是喷香,她没喝过这号东西,自然无法想象味道的好坏。
可是那一大碗新鲜鹿血,她却是明白个中滋味的,陆青铜大口大口喝着鹿血,墨黑浓眉毫无纠结,若不是鹿血殷红的颜色沾染上他下巴的短须,秦长安真要以为他是在豪饮美酒了。
确定没有在二哥脸上瞧见一分委屈和为难,她才稍稍放下心,正欲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给他擦嘴,他却摆摆手,大马金刀地坐着,以衣袖擦了两下,就算作罢,已然很有武将之风,不拘一格。
她收回了丝帕,塞回怀里,往圆凳上一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青铜却径自开了口,脸色有些复杂。“没想过鹿血这滋味,是这样的……那些年,苦了你了。”
知道他是指她在靖王府当药人的时候,师父周奉严为她喂药,因为她年纪尚轻,龙厉病的又太凶,周奉严不得不采取最激进的办法,那几年,她当真喝了不少次鹿血。
她浅浅一笑,颇有些时过境迁的意味。“其实,二哥,鹿血的味道也不坏吧。”
显然没想过自家妹子会这么问,陆青铜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闷声道。“他对我还算客气,毕竟看在你的面子上,看来是真把你搁在心上了,爱屋及乌。我相信让人送这些东西来,也的确是出于好意。这一个多月来,我连番整治禁卫军的规矩,是有些疲乏,喝了这些补品,身体马上就能生龙活虎,挺好。”
她的笑容渐渐变淡,她无心为丈夫说话,但听到二哥想说那人并未坏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听说,你找到你的亲娘了?”
她猛地抬起眼,错愕地看向他,但眼底马上归于平静。“你知道了。”
“放心,我就是随口问问,过去那几年我整个人都不对劲,浑身的不甘和愤怒无处发泄,倒是朝你发了不少火气,连带着还在心里恨过你亲娘……”陆青铜的眸色深沉几许,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连带着那个奴字也好似皱了起来,声音紧绷。“我这幅德行,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就算皇上罚我喝一整年的鹿血,我也无话可说。”
“二哥,皇上替我找到我娘的时候,她双耳皆聋,喉咙也哑。”她顿了顿,将自己生母边君华的一生遭遇,巨细无遗地讲了个清楚。
陆青铜的那张脸,哪怕被晒得很黑,但还是有着极为精彩的风云变化,越是听到后面,他越是自惭形秽,恨不能去撞墙,把这颗没用的脑子也撞个稀碎,方能让自己不那么愚蠢。
他恨了那么多年的妇人,根本不是他脑子里胡诌出来的仰仗年轻貌美勾引自家老爷那等轻浮的女人形象,而是半辈子颠沛流离,孑然一身,若说可怜,长安的生母绝不会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