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怎么可能不心疼

最让他豁然开朗的,是他感受到秦长安对龙厉的喜爱和包容,宛若温暖开阔的海洋包容坚不可摧坚若磐石的高山,不只是狭隘的喜爱龙厉那张天理难容的俊美皮囊,连龙厉所有阴沉刁钻的性子都能忍受。

但是秦长安亲自照顾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他本以为她是端着王妃的贤淑面具走个过场而已,殊不知秦长安有的是医者的耐心和体贴,连他这个暴脾气的老人都能成功安抚。

对于她声名在外的医术,他同样刮目相看,颇为感动,感动的不只是自己在踏入棺材之前,还能支着拐杖走上路,不再抱憾终生,即便,他如今走了几步路,就会脾气上来砸东西泄气。

她的医术并非有名无实,是实打实的功底,他倍感欣慰。

他从未想过,龙厉会爱上这样的女人,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女人毫无保留地爱上龙厉。

明明对那个外孙还有些介怀,却又着实有几分欢喜,就算自己几年后到地下见了女儿德妃,也可告诉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我这儿有个小东西,给你。”苏长林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珏,上面以阳文刻着一个“苏”字,秦长安接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笑着问道。

“这是苏家商号的信物?”

“没错,你们路上若是需要帮忙,只要到苏家分号里,他们见到这个信物就知道做什么,当地的管事会竭尽全力伸出援手。”

秦长安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珏收好,轻点螓首。“多谢外祖父。”

苏长林常常紧绷冷凝的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笑容,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啰嗦了——”

“待会儿让司汉服侍您泡个药浴吧。”她笑着起身,同样不想在辞别之前有太多寒暄,毕竟人老了老了,反而更排斥一切大大小小的别离。

她心知肚明,老爷子年纪大了,即便身体还算健朗,但很多事很难说,或许这次分开之后,他们还能有机会见面,但或许,也会没机会了。

她对老爷子好,不只是因为他是龙厉的外祖父,更因为她愿意对他释放出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善意。

“还有,喝药的时候,千万要记得戒酒,我就怕您一时嘴馋忍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苏长林不耐烦地说,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泄漏了他的好心情,事实上,他当真很欣赏这丫头,苏家的子孙不少,却没有一人跟她一样,逗孩子般地对他长辈说话。

秦长安无言笑了,正在转身的那一瞬,却听到苏长林的嗓音平和,丢出一句。

“或许,老头子我是不该迁怒于他。”

她垂眸,并未回头看他,但是她可以想象到苏长林脸上的复杂表情。

“出身帝王之家,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但你很好,很好,你是真心疼他,让我很放心。”

“外祖父,其实您也是心疼他的,不是吗?”她清幽的嗓音从空气里传来,让他有些恍惚,直到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秦长安的背影已经快走出他的视线。

小厮司汉走到苏长林的身后,替他按揉肩膀,苏长林眯起那双充满历练的眼眸,低声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不心疼?”

“楚贵人怕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吧,她病的吐血,的确让皇上探望了好几次。”

“这只是表面的,皇后因为楚白霜的栽赃陷害,气急攻心,动了胎气必然是不好,但太医院也不尽是些没用的废物,当然会豁出性命保住这个未出世的大皇子。只是——”秦长安顿了顿,眼神一暗再暗。“不知岐山墨里到底下了什么毒药,是否会对皇后有害。”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若当真墨汁里还有别的名堂,她的担心已经迟了。

秦长安又说:“楚白霜这人,跟她交手了几次,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她长的柔顺,但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是越挫越勇的性子。若她只是想用自残的方式嫁祸皇后,拉回皇帝的心,这个招数实在太过单薄,她就这么认了罪名,受了惩罚,被禁了足,仿佛再无翻身可能,蒋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一切尘埃落定……怕就怕楚白霜看似认命,其实还有后招。”

白银一时半会儿有些绕不过弯来,不由地流露几分凝重神色。“王妃,后宫女子都是如此的狠角色吗?”

“可不是嘛,身处深宫,就算你不想争宠,又能有几个人熬得住任人践踏的日子?白银,若你主子也是宫里的女人,你一定浑身不自在,像你过惯了快意江湖的生活,绝对受不了那种步步为营你死我活的局面。”她轻笑着耸肩。

“我是受不了,不过,主子难道受得了?”白银忍不住追问。

“就算是蒋皇后这个一国之后,心里也有不少苦衷,身处后宫又是诸多禁锢束缚,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女人想入宫……”秦长安弯唇一笑,垂眸在羽儿的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呀,当着这个靖王妃就挺好。”

白银严肃的小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缓缓开口。“主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有了少爷后,主子脸上笑容更多了。”

“至少在江南,没有那么多遭心事。”她随口说了一句,把熟睡的羽儿放回小摇篮里,轻手轻脚地盖上柔软的小被子,眉眼之间染上三分柔情。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老爷子那里一趟。”

双脚还不曾踏入老爷子苏长林的院子,便听到里面噼里啪啦一顿不小的动静,秦长安停下脚步,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见主子停下脚步,白银也不再往前走。

主仆两人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小厮司汉就从里面出来,手里的簸箕装了一大堆青花瓷片,看到秦长安,急忙一点头。“王妃您来了。”

秦长安匆匆扫了一眼,诙谐笑道:“老爷子今天脾气好了不少,只砸了一个花瓶啊。”

司汉笑不出来,有些尴尬狭促,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身后已有一道苍老浑厚的嗓音传过来。

“在门口说话干什么?进来吧。”

她缓步走入其中,只见老爷子苏长林扶着一根龙头拐杖,身子斜靠在一边的桌子旁,满头大汗,老脸涨的通红,轮椅则放在一旁。

不动声色地走到苏长林面前,她搀扶着他,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柔声说道。“老爷子不必急于一时,您这些天每天都能走上半个时辰,恢复的很好,只是苏家再有钱,也架不住你这隔三差五地砸花瓶啊,再说了,您若真想出出气,我让人买一些粗瓷花瓶来,几文钱一个,砸到你手软都成。偏偏您这屋子里的,放的都是有年头的珍奇古玩,您不心疼,我看了还心疼呢。”

苏长林被她戏谑的语气彻底化解了满心的不耐烦,他的脸色缓和不少,干咳了两声。“谁知道老头子我能再活几天?每天都这么折腾,还不如坐轮椅进棺材得了。”

秦长安笑的更加明媚。“老爷子,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您难道还明白这个道理?您这是年轻时候落下来的病根,才会在老来受罪,按理说是难治了,不过汤药和药浴双管齐下,再加以针灸,才有了起色。这么多天,您咬牙坚持下来了,总算能够提前下地走动。您若是现在半途而废,前头吃得苦不就白吃了吗?”

苏长林面色转为铁青,油盐不进地哼了声。“你这些话哄哄你那儿子还不差,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老爷子,万事开头难,江南有本事的名医不少,既然您已经能下地,以后再请个大夫帮您调理半年,情况便能大好。苏家商号那边,二舅三舅已经掌握了窍门,我没什么放心不下。我跟王爷在江南逗留了将近两个月,我也出月子了——”

苏长林一摸胡子,眼底泛着一道精光,面无表情地说。“看样子,你这是来给老头子辞别来了?”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趟到江南肃州,认识了苏家人,不但是我满心欢喜,就连王爷也是高兴的。”她从白银手里取过毛毯,盖在老爷子的双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