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本王从未看过女子喂奶

他如鲠在喉,不知道蒋思荷到底在看什么,冬日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草,更别提如今已经天黑了,但是她这样怡然的表情,却让他心中紧紧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无法舒展。

“虽然谈不上后悔,但臣妾的确有点遗憾……若臣妾不是蒋家嫡长女,兴许就能体会到人生更多种滋味,也不至于插足在皇上跟楚白霜之间,造成如今三人都不快乐的局面。”半响之后,龙厉听到蒋思荷稍显清冷的嗓音,从空气里飘过来,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挣扎了下,最终抽离开来。

“皇后——”他皱紧了眉头,这样的遗憾,由蒋思荷说出口,他竟然有种无地自容的窒息感。

万人之上的帝王,却被自己的皇后,戳到了痛处。

他竟然不知道,蒋思荷还有如此尖锐的一面,她向来是温和大度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石头,除了摸上去冷了些,没什么棱角。

这样的女人,适合当妻子,不适合当情人,曾几何时,他是这么想的,如今,他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想法,自惭形秽。

遗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这两个字,会是蒋思荷说出来的。

跟蒋思荷成亲九年,是他对她太不关心,太不了解,还是太过抽离?

天子的尊严,不容许自己的女人流露出任何的悔恨之情,更别提他已经对蒋思荷有了不同的情愫,他拉着蒋思荷的手,将那微凉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

“皇后,没有遗憾,朕刚才说的,你要记得。我们两个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朕一定会在明年春天带你去宫外转转,我们去行宫住几日,你说如何?你不会放纸鸢,朕教你,皇后如此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蒋思荷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心如止水,在这半年里,她体会到秦长安的那句话,三个人走一条路,的确太窄了,太挤了。

她并不是没有嫉妒,而是,不敢表现出嫉妒。

按理说,她应该觉得欢喜,毕竟皇帝没有被楚白霜的计谋蒙蔽了双眼,将楚白霜贬为贵人,她或许应该用一张笑脸来迎接皇帝,但是她却察觉不到任何的欢喜。

楚白霜的反间计,她猜到了,能想到用琳琅的身份来栽赃她,其实楚白霜真的很聪明。

但她还是不安,当真是投鼠忌器,杯弓蛇影吗?

龙奕的脸面挂不住了,加重声音,又说了一遍。“朕从未好好地陪过你,至少陪你放一次纸鸢,朕绝不食言。”

“臣妾听到了,皇上。”她又是一笑,却是心不在焉。

她明白的,皇帝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因为太医说过,从脉象上来看,很可能是个男孩。

若不处置楚白霜,这个皇帝盼了多年的皇子很可能中途夭折,皇帝这么做,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不得已为之。

他必须让自己安心,如果,他还想要这个皇子的话。

而她,何必还在乎他许下的承诺,奢望在春花浪漫的某一日,跟他一起走在宫外,享受迟到多年的夫妻生活?

江南宿州。

半个月过去,头一回当娘的秦长安,面对一个新生婴儿,做事渐渐不再慌乱,身边的几个婢女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学了不少照顾孩子的方法,也能老道地帮助女主人应付不同的突发状况。

孩子每一日都在变化,对于秦长安而言,这无疑是不小的惊喜。

虽然她先前对如意也很好,但毕竟龙羽才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这里的情感自然不能相比。当她一天天看着儿子的肌肤变得白皙细腻,五官慢慢长开了,谁也不能否认,羽儿当真长的很好,他跟龙厉的五官极为相似,眉眼和薄唇都跟龙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异样,若硬要说哪里跟她相像,似乎只剩下那双耳朵。

秦长安每每这么想,就有些不高兴,凭什么她怀胎十月,这个儿子却不怎么像她?

一到天黑,孩子便交给龙厉请来的乳娘,就算晚上要起夜,也有乳娘跟丫鬟细心照料,秦长安终于可以在夜晚踏实地睡到天亮,再加上在月子里,她写了补身的药膳方子,短短半个多月,就把自己补得气色极好,白里透红。

这一日,她照样从玛瑙手里接过醒来不久的儿子,哼着不成调儿的摇篮曲,可是没多久,刚才还笑哈哈的婴孩就皱了皱眉头,哇哇大哭起来。

“翻脸比翻书还快,长的像你父王也就算了,千万别随了他的坏脾气。”秦长安无奈苦笑,知道是孩子饿了,说也奇怪,这个孩子贪吃的很,活像是饿死鬼投胎,呸,这话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

她的动作熟练,游刃有余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解开身上的寝衣。

怕是这好胃口倒是随了她吧,否则,以龙厉对吃食那么刁钻的癖好,会不会从还是婴孩的时候起,对奶水都极为挑剔?

一想到那副可笑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想笑,而且,就这样笑出来,眉眼弯弯,清亮的眼睛闪烁着耀人的光芒,让龙厉迷了眼。

他一处理完手上的事,就直接回了屋子,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瞥他一眼,停下手里继续扯开衣裳的动作。

龙厉看出她眼里的讥诮,自嘲地扯唇。“你有点紧张,本王又不是外人,你何必不自在?”

她别过头去,咬了咬牙,视线落在满眼泪水的儿子脸上,不再看他。“今日你没事可做吗?”

他无言地望着她在烛光下更加白皙的侧脸,睫毛弯弯,鼻头娇翘,敞开的白色衣领露出弧度优美的一段脖颈,为了方便哺乳,寝衣里甚至连一件肚兜都没穿……

秦长安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目光,愈发炽热,实在难以忍受,终于怒瞪美目,没好气地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龙厉却不疾不徐地笑了。“本王从未看过女子喂奶。”

这是什么浑话?!

她身子一凛,瞪向他的明眸险些喷火。“你小时候不也有宫里的乳娘吗?怎么就没看过?”

但话一出口,秦长安就后悔了,毕竟龙厉曾经说过,那个乳娘暗中跟侍卫在他的床上勾勾搭搭的混账事,导致他养成了对任何人都冷漠无心的性子,而且,最痛恨被背叛。

龙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变得更阴沉,而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或许你是对的,乳娘终究不是亲娘,至少她们在喂养孩子的时候,不会流露出你脸上的表情。”

“什么表情?”她的声音柔软,浅浅一笑。

“祥和、满足。”龙厉说的简明扼要,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攫住她的下巴,薄唇擦过她的唇角,眼神幽深几许。“而且,很美。”

他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脸,她脸上满是泪水,那双常常对他笑着的眼睛,却是一片荒凉。

掌心的温度在瞬间温热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再无迟疑,再也顾不得遮掩已经蜿蜒而下的泪水,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缓缓地说道。

“皇上,我知道我做了几件错事,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花无百日红,早在我进宫之前就该想到……我终究还是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甚至成了你避之不及的蛇蝎妇人,但是我不后悔。”

龙奕手下的力道渐渐加大,几乎捏碎了她的下巴,但楚白霜却没有妥协,她嘴角划开一道锋利如刀的弧度。

“皇上,你欠我一个儿子,这是你给我的承诺,你说我们以后的时间很多,可以把儿子生回来的……答应我,给我一个儿子好吗?除此之外,就算以后你要把我关入冷宫也好,要跟我分道扬镳,路归路,桥归桥也罢,我绝无二话。”她几乎用尽力气,抓住龙奕的另一只手,五指深深陷入他的龙袍,眼底迸射出一种同归于尽的决心。“皇上,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内心却早已掀起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风暴,眼前不停地翻过一页页的画面,从他们的初遇、相爱、成亲……他爱她,众多女人里就最爱她,可是他却又清醒地提醒自己,什么都可以给,就是后位无法给她。

从宁王的侧妃到皇帝的贵妃,说到底,他给的,就只是一个侧室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妾而已。

他好似瞬间被冷水浸透,当他理直气壮指责楚白霜的巨大改变,他在另一个角度,发现了自己用爱的名义,实则从未停止过对她自私的伤害。

而这一次,因为要保护蒋思荷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他们的第一个皇子,以后的太子,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置楚白霜。否则,他无法让蒋思荷安心养胎,他觉得自己无可奈何,不得不做,又痛恨楚白霜不安于现状,非要惹是生非,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胆疯狂。

正如楚白霜所言,她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不再是贵妃,无人跟她往来,身为禁卫军统领的大哥楚阳被他赶到东北大营,她没有亲人,没有靠山,她的自保和野心,他也许难以理解,但是……他知道,在他渐渐对蒋思荷刮目相看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背叛了曾经对楚白霜的承诺,他答应,这辈子只爱她一人,但是,他对蒋思荷动心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要他的心了,她退让了,也不想再争,她最后的要求,是要他给她一个儿子。

要他把那个曾经在五个多月的时候夭折的儿子,还给她。

龙奕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用力闭了闭眼,伸出手来握住她纤瘦的肩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朕答应你。”

那一夜,皇帝在楚白霜的宫里睡下,两人有了久违的夫妻之间的亲密,唯独楚白霜再也感受不到龙奕对她的温柔,相反,他很粗暴,很暴躁,一次一次地折腾她,仿佛要在床上弄死她一样。

明明大病初愈的身体还经受不起,但她还是笑着迎合,直到天亮之前,皇帝才放开了对她的折磨。

她明白,龙奕是对她失望之极,才会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泄恨,完全没有往日的怜香惜玉,像是个粗鲁的野蛮汉子,不知温柔为何物。

可是,她早已退无可退,她已经黔驴技穷,江郎才尽。

两人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淡,她没有本事可以力挽狂澜,或许龙奕会念着旧情饶她一命,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她才提出,她要一个儿子,她要利用皇帝最后的愧疚,再赌最后一次。

哪怕,她最终的结果,是全盘皆输。

“这一晚,如果你没有怀上,便是你的命。”龙奕起身穿衣,她想服侍他,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制止。

原来,他竟然这么厌烦她,鄙夷她……

楚白霜收回了手,瘫坐在床上,用大红色的锦被包裹着酸痛的身躯,目光呆滞地目送龙奕离开。

当龙奕的手就要碰到门板的时候,却听到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皇上,谢谢你。”

龙奕又是一阵烦躁,通红的眼底却翻滚着痛楚,难以自制,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摔门离开。

三日后,宫里再度变了天。

那位原本安分守己整日在珍秀宫里抄写经书的楚嫔,偏偏还是惹了事,因为她的苦肉计,让皇帝皇后心生嫌隙。一场争执之下,蒋皇后的孩子险些没保住,皇帝没有包庇她,她被贬降为贵人,幽禁于珍秀宫思过半年,无旨不得擅出。

短短一年时间,从贵妃到贵人,怕是后宫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堕落的速度。

龙奕看着旁边帮他收好圣旨的小太监常辉,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当初他封楚白霜为贵妃的时候,曾经亲自提笔写下那一封圣旨,夸她风姿婉约,曲意柔顺,封为惜贵妃。

惜字,证明了他对她的满腔爱意和满腹柔情,那时候,他刚刚登基,顺风顺水,左手江山,右手美人,好不骄傲。

可惜,好景不长,他从未想过他跟楚白霜的恩爱,也会有一天走到头。

在见识过她的小心机之后,他给她小小惩戒,要的就是她在这后宫中静静地活着,别再出风头,也别再惹是生非。

但最后,他还是改变了心意,在知道她的想法如此敏感极端之后,他勃然大怒,恨不得杀了她!

可他没有杀她,不但没有,只是把她禁足在珍秀宫,并无真正的让她入驻冷宫。

为什么?难道他还对楚白霜有所留恋?还是他也想看看,到底上苍对他们的这段感情,认为是孽缘还是良缘?

他给了楚白霜最后一夜的温存,又会是给她的一线生机吗?

一旦蒋思荷的孩子被封为太子,成为他的继承人,那么,楚白霜就彻底沦为一只蝼蚁,也许蒋思荷不会无端端要她性命,但蒋思荷既然可以在楚白霜身边安插自己的人,那便是她反击的开始,谁能保证蒋思荷不会奋力打压楚白霜?

他必须给蒋思荷所谓的公平,成为她最好的安胎药,另一方面,他在冷落楚白霜的时候,难以否认他对她有所亏欠,他无法给楚白霜一辈子的情爱,总得给她留点东西,她才不至于在后宫消磨一生。

如果她能有个儿子,不但能让她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还能给她的余生留一条后路,或许这是他身为天子能给她最后的馈赠。

“皇上?”小太监常辉低声提醒,把沉思的龙奕拉回了现实,他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显得暗沉,精神不佳。

“什么事?”

“从宿州传来消息,靖王妃生了。”

顿了顿,龙奕彻底回过神来,随口问了句。“是男是女?”

常辉低下头。“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