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将披风披在他的身上,秦长安跟他并肩站着,笑着问。“怎么回事?跟老爷子谈的不愉快?”

哪怕是深沉的夜色,也无法遮挡他眼底的冰冷,甚至还有一股子与日俱增的戾气,他淡淡瞥了秦长安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把她搂到怀里,用宽大的披风紧紧包覆她。

“这么晚还出来做什么?不怕受风寒?”他的嗓音略微发哑。

“真怕我受凉的话,赶紧回屋。”她笑着拉过他,他的身上一片寒意,很显然在夜色里站了许久,定是有心事。

回了屋子,他定定地看向她脸上的笑靥,那笑容明媚温暖,令他心中一动,突然发狠般地把她压在门板上,毫无征兆地吻住她。

他试着以舌挑开她的牙关,霸道的舌头探入她口中纠缠,她因为他的举动而不适地扭动身子,想要躲开这毫无来由的亲昵挑逗,奈何她还未开口,龙厉更是大肆地品尝着她口中的甜美,带些粗暴、带些狂野,他已然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的渴望。

这个索吻持续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他才移开了薄唇,而他粗重的鼻息则抵在她的耳畔,而后又将俊脸压在她的肩膀处,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

半响之后,秦长安才恍惚地睁开眼,眼神内已然恢复了平静,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粗暴地对待她,不知为何,此时的情景,竟让她想到好久好久以前。

若是四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厌恶他,但是如今,她却好似面对着一头受伤的野兽,让她很想马上找到他厚实皮毛下隐藏的伤口,为他缓解痛楚。

“本王只有你了……”他低声呢喃,将薄唇再度贴上她细嫩的脖颈,小心翼翼地留下一个朱红色的吻痕。

秦长安总觉得眼前的龙厉,看来有些不同,那双若有所思的黑眸闪烁异样,那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教她全身泛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他此时此刻,仿佛很空虚,很寂寞。

虽然最终没有得到龙厉的回答,但她隐约猜到苏长林对龙厉的冷漠,伤了一贯傲慢的男人,他过去不懂亲情爱情为何物,与生俱来的拗性让他懒得跟人打交道,身边围绕的又都是对他卑躬屈膝、屈服于他铁血手腕的官员,他当然不知该如何跟家人相处。

即使,他表面上完全无所谓,也不把那一丁点血缘关系放在眼里,但是她这个旁观者却是心里酸酸的,她不觉得苏长林是个坏心的老人,但是她想要软化他的顽固不化。

她抬起双手,给他脱下衣裳,这些天他左臂完全碰不得,因此宽衣解带这件事,全权交给她。

感受到他的沉默,她佯装不知内情,笑着说道。“果然是你的外祖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龙厉掀了掀眼皮,神情还是格外清冷,不为所动:“这话怎么说?”

站在他的面前,在热水中浸透柔软白布,眼下是寒冷冬夜,但他实在爱干净,以前是必须日日沐浴,雷打不动。哪怕现在受伤了,每天睡觉前,还是要替他擦拭身子,她卷起衣袖,已经很自然地面对他的赤身裸体,微微一笑。

“你的脾气不像温柔的德妃娘娘,但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今天见到了老爷子,总算知道你这臭脾气随谁了。”

龙厉被伺候的实在愉悦,眼前的她,宛若一只乖巧的小猫,白布带着温热,游离在他的胸膛上。

沉默许久,他才冷淡地开口。“早就跟你说过了,当初不让母妃进宫的,便是老爷子,他说苏家不需要一个妃子来发扬门楣,只是当初先帝给苏家施压,母妃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这件事不能看得如此绝对,凡事都有两面,更难两全。你母妃若不是心仪先帝,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舍弃一辈子的自由,为了心爱的人而割舍一些东西,愿意陪伴他走下去,便该用心去适应有他的世界,必然是甘之如饴的。嫁入深宫得到荣宠之外,必当也有困扰,可是嫁到一般人家难道就没有烦恼了?那些女人难道就没有伤心事?”

他薄唇微微扬起,好整以暇地问道。“这算亲身感受吗?”他诧异于哪怕整个世间无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长安总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这让他不再感觉到刚才伫立在寒风中的孤寂感。

能让秦长安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番话,他为她自豪,同样的,也为自己感到骄傲。若不是把她的小心肝捂暖了,她恐怕死也不肯成为皇家的媳妇,但是为了陪着他,她愿意收起背后的翅膀,也愿意放弃一些自由。

秦长安垂着眼,解开他左臂的纱布,大半个月过去了,因为服用生骨丸的关系,里面断裂的骨头开始重新生长,虽说以后左臂恐怕不能再用力,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神色一柔,眉眼之间掺杂着一片柔情。“虽说我没见过你母妃,但我想,她在后宫的这些年,收获的东西应该很多,绝不止有伤心欲绝,必然也有欢喜的时刻。再者,她对你的疼爱那么明显,无法亲自照顾你、教养你,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为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惋惜不舍。”

“是吗?”他哑着嗓子问,右臂紧紧贴在她的腰际,把她逼向自己的方向。

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不管多少人想要他死,多少人对他厌恶透顶,哪怕这个江南的外祖父也没给他多余的惊喜,这些他都习惯了。兴许德妃是爱他的,却也只是陪伴他短短几个月而已,而他对那个女人,却毫无印象,兴许那是第一个不需要理由就能对他好的亲人,也是最后一个。

“外祖父只是没放下自己女儿的死,才会迁怒于你,你们常年没有往来,感情生疏是一定的,我们要在这里待几个月,以后就会亲近了。”她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面颊,耐心地开解,她并不希望除了她一人之外,再无任何亲人。既然苏长林那么看重自己的女儿,要移情到外孙身上并不太难,她或许该试一下当个中间人,他们祖孙的感情好了,她在苏家也能过得更顺心。

若是换了别人,他根本没有耐心听完这些长篇大论,紧紧地盯着她,温言软语的她不知道有多么诱人,他的双眸蕴着浓烈的情感,薄唇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过来给我抱一下。”

她一愣,再看看他黑眸神情凝视,眉眼含笑,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窝在他的胸口。

被她揭穿心思,在秦长安的凝视下第一次觉得狼狈,却又不曾恼羞成怒。只因她的反应看起来很温柔,既没吵也没闹,可被那双平静的眸子凝视着,心里不由地悬起来。

她看得太透彻,让他解释都显得多余。

“至少,老头子并不讨厌你。”他扯唇一笑,一脸云淡风轻。

“如果他对你不好,那我会让他讨厌我的。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粲然一笑,朝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龙厉的脸一僵,他可是高高在上的龙子,怎么到她嘴里却成了鸡狗?眼神阴测测的,心里想,等她生完孩子,决不能轻饶这个越来越胆大妄为的女人。

“丫头片子,你年纪不小,口气却很大。”苏长林那张经商多年已经是百毒不侵的嘴,正吐着犀利难以入耳的讥笑,听得龙厉火气直冒。

“老爷子您是双耳不闻天下事吗?长安本是北漠女神医,她没有大言不惭的毛病,既然答应了您能治得好,就一定能治得好。”龙厉一站起来,让人感到胁迫,不怒自威的俊邪脸庞让人肃然起敬,偏偏这样的他,让苏长林看到自己外孙霸气外露的一面,心中对他的不满就更加深几分。

“别当我听不出来你拐着弯骂我是老糊涂了。”苏长林哼了声。

“本王哪里拐着弯了?若您不信长安,便是真糊涂。”龙厉阴测测地笑。

“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再宠媳妇,也不能让她把我这个长辈当成是试验的对象吧?”

秦长安不急不恼,见了那么多病患,不配合的的确也不少,苏长林显然也是固执的一位老人,但因为他是龙厉的长辈,她想尽一点力。

“这样吧,今日我给您扎一下金针,明后两日怕是要下雪,您的腿会很不舒服,若是在针灸之后,您觉得有所好转,我再来,若您觉得没什么用,今日的话就当我没说话。您看成么?”

苏长林不是不信眼前的年轻女子是女医,但女神医这个称号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别说北漠了,就连金雁王朝也少有载入史册的女医。

但跟秦长安对话了这么久,有一点他是看在眼里的,便是她极有耐心,他明明不是个慈祥的老人,但她的眉眼处从未泄露一丝的不耐烦,看上去娴静理智,说话很有自己的主见,能体谅他人,却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简单而言,她很聪慧,进退有度,让他挑不出毛病来。

那张苍老严肃的脸上,总算有些松动。“你怎么知道到了下雪天前后,我的腿会痛的更厉害?”

“因为我这是切身感受,我的腿以前也不太好。”

龙厉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这样的细节却落在苏长林的眼里,他十分震惊,龙厉的眼光是十分挑剔的,前阵子还有传闻说他不满这位北漠郡主的善妒和凶悍,有了新宠。

但百闻不如一见,他眼里看到的秦长安却并无凶悍模样,反而气度不凡、聪慧冷静,而他眼里的龙厉纵然对任何人都不在意,偏偏对这个妻子多了几分罕见的包容和疼爱,这些都不能作假。

秦长安转过头,朝着白银微微一笑。“白银,把我的针盒取来。”

小厮司汉帮老爷子卷起裤腿,秦长安仔细看了下苏长林的双腿,因为几年不走路,肌肉有萎缩的征兆。

快准狠地扎下了十几根金针,苏长林的眼神稍变,不由地狐疑询问。“你是何时学医的?”

“四岁就学医了。”秦长安头也不抬,一脸专注。

这么年轻的女子,竟然已经学了十多年的医术?

苏长林的眼神微黯,亲眼见识过她的扎针技巧,远超自己的想象,纵然他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态度,也不由地欣赏起她来。

等秦长安收了金针,她神色自如,交代司汉。“明日你到我身前来,我教你一套按摩手法,有利于疏通经脉,若想老爷子以后还能走路,这腿就不能放任不管,等肌肉彻底萎缩了,谁都束手无策。等你学会了,每一天的早晚各按摩一次,时间不用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贵在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小厮司汉一脸老实巴交地点头。“奴才明白。”

“累了吗?”龙厉拉过她的小手,自从她怀孕后,他就不想让她再给别人看病,毕竟孕妇最忌讳伤神,而行医却是需要长时间的专注,精神紧绷,更容易疲惫。

灯火通明,她本身散发着光芒,尤其是那双灵慧动人的熠熠明眸,哪怕稍有倦容,也让他的视线始终无法从她脸上离开。

“我先回去歇一会儿,你跟外祖父还有话要讲吧。”她粲然一笑,从他的手掌里不着痕迹地抽出小手。

“等我。”他捏了捏她的手骨。

目送着秦长安离开,直到她走入长廊,拐了个弯,再也看不到那一抹倩影,苏长林才开口调侃。

“你这个王妃,做事挺有能耐的。”

“我把她带来给您瞧瞧,可不是让您对她吹毛求疵的——”龙厉抿抿唇,始终压不下那股说不出来的沉沉郁闷。

“放心吧,我看人不会错,她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不会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苏长林言有所指。

龙厉冷哼了一声,言下之意,是他对于秦长安过于保护了?还是他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苏长林并不在乎龙厉脸上的冷漠,低头喝了一口龙井,慢条斯理地问道。“这回可是真动心了?”

“您一把年纪了,问这些做什么?”龙厉目露凶光,七十岁的人还要过问子孙的情史,是闲得慌吗?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我的女儿。”苏长林搁下手里的茶碗,敛去脸上最后的笑容。“若说皇上,性子温和,还能看得出跟她几分相似,你这幅易怒暴躁的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龙厉呵呵一笑,眼神却无声转冷。“您还是这么偏心。”

苏长林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的一顿,他跟这两个外孙几乎没有过多来往,毕竟他们的身份实在太高人一等,但是内心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却被龙厉一句戳破,他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严格说来,不是偏心……”后半句话,却说不下去了。

龙厉把玩着左边手腕上的龙形手环,垂眼冷笑,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挂着一贯的轻蔑。

他熟谙人性,龙奕跟他都只见过外祖父一面罢了,外祖父因为一面之缘而对他们两兄弟厚此薄彼的可能性太小,据说一开始外祖父不同意母妃入宫,毕竟是自己极为疼爱的女儿,一进入深宫之后,半辈子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