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学着怎么当爹

在女人中,能有这样的智慧,已然很不一般了。

他觉得啼笑皆非,手边的这一盅红豆百合汤,早已凉透。

一股莫名的酸味,缠绕心头,他搁下了汤匙,后宫佳丽个个都需要他,但他的皇后却不需要他。

……

龙厉转述了手下巨细无遗的禀告,扯唇一笑,眼底幽深似海。

“本王的女人果然有能耐,这么快就让蒋皇后站在你这边了。”

今日她没什么事,正好让奶娘把如意抱来了,没想到天黑前龙厉就偷偷摸摸出现了。

此刻,她正懒洋洋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如意,如意刚从午觉里醒来,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动着,无牙的小嘴半张着,极为讨喜。

秦长安挑了挑眉,“在你看来,一切不过是利益罢了。在蒋思荷和楚白霜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个盟友,我觉得蒋思荷比楚白霜更好。”

他喝完了手边的一杯茶,转动着手里的空茶杯,若有所思。“当年的楚白霜,真是个单纯无害的女人,时间真是可怕,能让人彻底脱胎换骨。”

秦长安垂着眼,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如意,他穿着生母庄福做的翠色衣裤,裤子上还绣着一对圆滚滚胖乎乎的白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因为一年的调养,身子渐入佳境,养胖了也养白了,五官清秀,着实可爱。

“对女人而言,柔弱也是一件武器,但我很怀疑,难道跟楚白霜当了那么多年夫妻的皇帝,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抑或说楚白霜实在精通做戏,因为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男人都成了睁眼瞎?”

龙厉轻哼了声,往她身边一坐,见她大半的心思全都花在这个小不点上头,心中不太高兴,却又不能发作。

“皇兄知道多少,没人知道。有人喜欢演戏,自然有人乐于看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长安古怪地瞥了他两眼。“皇帝对惜贵妃到底有多深情,真知道她已经变了,还能这么包庇她?这是爱她吗?这明明是害她。”

龙厉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的侧脸,当她不说话,看向怀里如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愤懑转为柔和,甚至身上好似焕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亮的刺眼。

“你已经抱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够?这小子有本王好看吗?”他一手挡住如意的小脸,挑衅地问道。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像话吗?你一个大男人跟小屁孩比什么?”

他指了指如意的鼻子,语气带着满满当当的嫌恶。“本王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丑丑的,那张脸皱巴巴的,就是个小丑八怪,当然不能跟本王比。不过,幸好他如今看来顺眼多了。”

“孩子一天一个变化,你看到如意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手掌多,当然会觉得他的长相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笑眯眯地说,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她心情大好。

“啊,啊……”如意仿佛同意她的话,张嘴发出欢喜的声音,黑亮的眼珠子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你来的正巧,听奶娘说,这几日如意正在牙牙学语,说不定能听到他开口叫人呢。”红唇边的笑意更加璀璨,她突然看向他,那副欢欣鼓舞的表情,为那张清绝的小脸增添了一抹娇俏灵动。

“这么小就会叫人?”龙厉捏了捏如意胖嘟嘟的脸颊,手劲不小,如意痛的皱着眉头,如临大敌地牢牢盯着这个恶作剧的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然蓄足泪水,下一瞬就要“哇”一声哭出来。

本来是想捏疼这个小鬼头,但却被手下奇异滑腻肌肤的触感所吸引,还不等他发表感想,两双眼睛都瞪着他。

一个是如意小屁孩的,另一个则是秦长安。

“孩子就跟嫩豆腐一样,你怎么下这种狠手,存心要捏碎他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她狠狠捏了一把,以示惩戒。

秦长安侧过身子,不再让他触碰如意,却对如意绽放笑靥,惹得原本要哭的孩子再度笑弯了眉眼,发出“咯咯”的笑声。

龙厉不满被忽略,这种滋味不好受,但说到孩子这事,他总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虽然他不在乎什么子嗣传承,贵族中若是没有子嗣,大不了找个旁支的男孩过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周奉严说秦长安宫寒的毛病很轻微,在她吃下长生果之后,身体更比一般柔弱女子强健,他们在床上淋漓畅快的欢爱,一切都不该有问题。但两年了还没有怀上,难道真的是他身患隐疾?像是他这么骄傲自负的男人,面子很重要,更别提床事,有关一个男人最根本的尊严和颜面。

胸臆有些沉闷,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秦长安自得其乐逗弄婴孩的画面,头一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受。

“如意,我是你娘亲,娘,跟我念……”她循循善诱,不耐其烦,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如意还是不说话,好像觉得有趣,依旧天真地笑着,看看秦长安,又看看旁边脸色阴沉难看的男人。

“他不是你爹,他是坏人——”秦长安又说,嘴角扬起一抹慧黠的恶劣笑意。

龙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好,不过还是自动服软了。“有你这么教坏小孩子的吗?”

“坏人,如意,他就是坏人,以后长大了,只能孝敬你娘我,不能孝敬他喔。”她把如意抱得跟自己的脸齐平,凑近他的小脸,眉飞色舞地说,表情鲜活,透着十足生气。

龙厉看不过去,敲了她后脑一记,却又舍不得下重手。

她抱着被敲了一记的脑袋瓜,美目怒睁,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如意你看,打人的坏人。”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眉宇之间一派意气风发,张扬跋扈。

“我手酸了,你抱会儿。”秦长安一时被他那张带笑的俊脸迷惑了,心中一动,将手里的男孩塞到他的怀里。

这个烫手山芋,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他不是一个死物,是一团有呼吸的鲜肉,他原本收拢的双臂,却又渐渐缓和了力道。

“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先学着怎么当爹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秦长安对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靥如花。

他别扭地回答:“这种事,交给奶娘即可。”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男人的责任就是让女人怀孕,生下孩子之后,贵族女子很少有自己带孩子的,多半都是交给嬷嬷或是奶娘。而帝王之家更甚,后妃们都是娇滴滴的花朵,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以及在皇帝面前争夺宠爱,在女人堆里机关算尽,至于子女,只是她们巩固地位的工具。从真心去疼爱孩子,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将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他还没见过。

而男人,更是不会理会这种琐碎小事。

所以,他很不习惯,更不适应。

皇宫内。

蒋思荷从蓝心姑姑的手里,接过手札,翻阅了一下,脸上和缓几分。

“既然跟靖王妃统一战线,本宫倒要看看,楚白霜打算怎么污蔑靖王妃,楚白霜那里的人,让她继续留意,小心行事。”

“是,娘娘。”

蒋思荷搁下手札,原本浑浊的眼清明许多,秦长安给她的药方,的确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若不是秦长安,她或许到老也不知道自己的滑胎,不是意外,甚至还在自责和歉疚中过活,觉得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才无法好好地抱住皇嗣。

“楚白霜,你在本宫身边安插一个舒燕,害死了本宫的孩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宫这回就让你尝尝什么才是背叛的滋味,你受宠将近十年,也快到头了。”

她握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发白,下定了决心,这回,打定主意要绝地反击,即便她再也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她也不能让楚白霜继续蛊惑君心。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楚白霜才会安插暗棋,她也会。

……

“皇上,皇后送宵夜来了——”宫人在龙奕的身边禀明,语气里带些迟疑。“您见吗?”

后妃来皇帝面前献殷勤本是常事,但皇后却很少来,也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当真跟皇帝的感情日益浅淡,贴心的机会,几乎全让给了惜贵妃。

“宣。”龙奕抬了抬头,合上了手边的奏折,三十而立的年纪,却依旧儒雅英俊,一袭金色龙袍,高不可攀的身份,足以让后宫的女人们趋之若鹜。

蒋思荷能来他的上书房,还真是稀客,他笑了笑,严阵以待,这个正妻该不会是在这么多年后,才想起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吧。

见到蒋思荷的时候,龙奕的眼神却闪过一丝惊讶,他的确有些日子没见过皇后了,却觉得今夜的皇后有些不同。

她的身上不再是明艳的凤凰华服,而是一套雪青色衣裙,墨玉般的黑发中,只点缀着两支金钗,那张脸画着很淡的妆容,气色似乎比先前好上太多。这大半年来,他虽然没有在蒋思荷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但一个月至少初一和十五是在皇后身边过夜,总觉得她的脸色发黄,似有病症。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所以一脸病容的蒋思荷,更无法吸引男人的视线。

但今夜的她,仿佛又让他想起了当初见到她的第一面,并非是在新婚夜,而是在一场诗会上。

蒋思荷容貌清丽,个子高挑,尤其是士族嫡女的骄傲和高贵风范,再加上她不俗的才情,的确能弥补她尚可姿色带来的缺憾。

她不懂如何取悦男人,因此显得清冷孤傲,不近人情,却在龙奕的眼里与众不同,当他知道蒋家老太爷有意把她这个长孙女撮合给他,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抗拒。

他想,蒋思荷不需要有楚楚可人的气质,也不需要有美艳过人的姿色,她的一切都很符合他对正妻的设想,身份、背景、家世、才学,没什么可挑剔的。这几年,她掌管六宫,大方得体,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所以他不曾有过其他的念头,哪怕他真正心爱的女人不是她,他也念着她将近十年的陪伴和支持,至少给她正妻的所有荣光和应有的尊重。

今夜的蒋思荷,虽然不曾完全褪去病容,但那双清澈的眼里透着聪慧,清丽的五官仿佛并未烙印上时光的痕迹,不免让龙奕想起那个在洞房花烛夜还一本正经的妻子,就连娇羞,都那么青涩。

青涩的感情,最为动人真挚,他的心微微一动。

“皇后怎么会想起到朕这儿来?夜深了,为何不早早歇下,朕不是让你好好休养身体,切勿过分劳累?”他对她,不吝温和儒雅的微笑。

“蒋家送来了上好的百合,臣妾熬了一点红豆百合汤,给皇上暖暖胃。”蒋思荷亲自端来一盅甜汤,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却又不显疏离。

“比起担心朕,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不过朕看你的脸色,似乎比前阵子好上许多。”龙奕自然而然地握住蒋思荷的手,温情地询问:“是哪位太医,缓解了皇后的劳心劳力?朕要赏他。”

“并非是宫中太医,而是靖王妃,皇上若要赏,就请赏赐靖王妃吧。”

龙奕错愕道:“靖王妃?”

“皇上忘了,弟妹是北漠女神医,名副其实,医术高超,她又是女子,能用更适合女人的药方来给臣妾调养身子。”

“皇后深夜前来,是专程为靖王妃讨赏来了?”龙奕笑着打趣。

蒋思荷感受到他眼底的狭促,还来不及想什么,好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她尴尬地说。“皇上这是埋怨臣妾不关心您?这些贴心的小事,想必妹妹们全都做了,皇上国事繁忙,臣妾不想打扰您……”

“皇后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温柔懂事,事事都为朕考虑。”龙奕的眼底划过一抹深沉,此话说的虚实难分。

“嫁给皇上的那一夜,臣妾就说过,这辈子都会以夫为先,永远把皇上放在第一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还是这么想的?”

那双冷静聪慧的眼里,闪闪发光,她无比坚决地说。“臣妾是个死心眼的,如今想法依旧不曾改变,只要皇上认定臣妾是您的妻子,您就是臣妾的丈夫。”

她不提过去,却提当下,仿佛在这些年里,她不曾受到任何委屈,就算受了,也打算自行承担,绝不轻易说出来要他烦心。

龙奕打量了她几分,嘴角一勾,拉她在身旁坐下,在她的鼻子上轻滑了一下。“皇后,只要你的心意不变,朕永远不会剥夺你该有的身份和荣耀。”

蒋思荷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蕴藏着惊讶、狂喜、委屈……各种情绪纠结在心头,绕的她心软如麻。

一时之间,向来高傲老成的她,竟然也有了女子的敏感脆弱,眼眶发红,心中百转千回。

就是这一刹那的脆弱,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打动了龙奕,他叹了口气,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可是责怪朕这几年疏远了你?”

蒋思荷彻底怔住,嫁给龙奕将近十年,却从未听到他这么问,而她也不禁反问自己,她可是责怪丈夫专宠楚白霜,而忽略了他跟她同样是一对夫妻,却很少给予她女人想要的关心和疼宠?

这么一想,她反而不能开口否认,不想显得自己言不由衷,口不应心。

是人就有感情,她时时刻刻都以贤妻良母的标准来严格自律,可是换来了什么?她从不苛待手下的妃嫔,可是她们却更亲近楚白霜;她对楚白霜专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她将皇帝照顾好,可是楚白霜却主谋害了她的孩子;她对皇帝一心一意,日月可鉴,可是皇帝却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高级别的管家,尊重她,却不爱她,就连到她的宫里过夜,也只是例行公事,同床共枕,却又同床异梦。

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埋怨?

但良好的家教,沉稳的性情,让她选择了闭上嘴,全部吞下。

多久了?龙奕多久没有这么跟她说话了?时光仿佛回溯到多年前,他们也曾新婚燕尔,宛若世间一对寻常的夫妻,甚至,她看到龙奕的眼神时,会感受到其中是有温度的,而并非冷淡无情的。

沉默许久,龙奕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手背:“朕很感谢蒋家老太爷选的人是朕,而并非太子龙锦,你是一个好妻子,朕娶了你之后,从没有后悔过。”

蒋思荷含泪凝望着他,这些话听来足够动容,可是在这些年的寂寞生活里,一句感谢,是无法弥补她正在消失的青春年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