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霜一开口,众人不觉望向她,只见她眉目清丽,身姿娇柔,她生产不过第三个月,却也毫不皱眉地答应一口气爬上水月庵,自然吸引了众位妃嫔的注意。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惜贵妃都发话了,她们还有什么借口推脱?
蒋思荷瞥了一眼楚白霜,脸上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妹妹们快走吧。”
各位美人闻言,身子暗暗一僵,却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秦长安抿唇一笑,对于这些娇滴滴的贵女而言,要她们爬个山,简直是要了她们半条命,嘴上不说委屈,心里还不知道将淑太妃骂成什么样呢。
是了,当昨日宫里的太监来到靖王府特意通传要她也一道来水月庵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意外,但觉得这是跟众人走近的最好时机,所以她来了。
她并不出头,安静地跟在后排,偶尔跟几个年轻的妃嫔聊上几句,但视线一直锁在前方,静静地观察起来。
皇后蒋思荷陪淑太妃走在最前面,楚白霜跟其他几个妃子走在其后,一路上蒋思荷都不曾回头看楚白霜哪怕一眼,因为蒋思荷看上去有些清冷,不善跟人亲近,这一幕倒也很是寻常。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转弯处,众人暂时歇了会儿,比起娇贵的主子们,这些妃嫔身边的宫女才是最最受累,各个背上绑着厚重的包袱,等主子们一停下,就马上打开包袱,拿出十八门武艺,在石块上铺上厚实的垫子、送来温热的茶水,甚至还有替主子掐捏发酸的小腿肉的
秦长安看得十分好笑,她意思意思让白银跟在身边,但什么累赘的东西都没多带,真不知道这些娘娘们是来水月庵祈福的,还是来山里郊游踏春的?
“靖王妃,你怎么也不带些茶水之类的?我们这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你不口渴吗?”楚白霜盈盈走向秦长安,打量两眼,见白银身上的包袱扁扁的,一看就只是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再无其他。
“还好。”秦长安浅浅一笑,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不事生产的美人们的脚程,这点路,她全部走完用不了半个时辰,可是她们走的那么慢,还得停下来歇息这么久,果然都是娇气的很。
“雨儿,倒一杯茶过来给靖王妃。”楚白霜转头吩咐一句。
秦长安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接过来,明明她已经十分低调,但楚白霜还是主动找上自己,甚至频频示好,释放善意,到底为了什么?
“谢谢惜贵妃。”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楚白霜捧着温热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带笑。“我一看到妹妹,就觉得心中亲近。”
心中咯噔一声,但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她故作讶异地追问道。“为何?”
“不瞒妹妹,你跟我的一位故人长的有几分相像虽然我跟她是萍水相逢,也只有一面之缘,但她为我做的事,却是至关重要,影响了我许多。”楚白霜陷入遥远的回忆,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剪水美眸,虽不是绝色美人,却也有着她独特的魅力。
在还不知道楚白霜是敌是友之前,秦长安暂时按兵不动,跟她打哈哈。“是吗?王爷最初见我的时候,也说我跟一人长相相似,只是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说。”
楚白霜眼底的笑意薄了几分。“靖王当真跟你这么说?他呀,还是这么不懂女人心,咱们女人谁想听这些啊?不就希望自己在男人心目中是唯一的那人吗?”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温温柔柔,却好似是用棉花裹着的刀刃,在嗔怒怨叹之中,轻而易举地就在秦长安的心里埋下了易燃易爆的火药。
楚白霜看似是在安慰她,对龙厉的言行觉得不满,但实际上,一般的女人听了,必当万分好奇,想要问下去,那个所谓的故人是谁,会不是是龙厉的旧情人如此一来,怀疑就落地生根了。
“只是长相相似,我不放在心上,王爷就算有什么情史,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喜欢往后看,人能把握现在,才不会后悔。”秦长安自嘲一笑:“更何况我在北漠收了个后院人,还有个儿子,王爷也不曾在此事上为难我,一切都很公平,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秦长安说的如此坦率从容,毫不在意,楚白霜的目光不由地暗了暗,动作秀气优雅地又喝了两口茶水,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没想到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她转动着手里变凉的茶水,若有所思:“或许是北漠的风土人情影响了我,不至于在小事上面紧咬不放,会让自己活得轻松些。”
楚白霜瞅着秦长安的表情,不由地开始动摇了,她跟印象中的那个女人真的很像,甚至眉心的一点朱砂痣也是一模一样,但说起过去的事,即便自己已经透露出想要报恩的意思,若她就是陆青晚,何不打蛇随棍上,顺水推舟地认了?!
前几日,她曾经旁敲侧击,询问皇帝龙奕,当初是谁治好了她小产重创的身子,才让她恢复的很快,能给皇帝前前后后生了两个公主。龙奕谈及此事,还有些印象,只说是龙厉养在身边的丫鬟,但她还是满心狐疑。
一个丫鬟,往往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可能还拥有精湛的医术?!
“你从北漠而来,除了靖王,在金雁王朝也没半个亲人,有时候难免会觉得孤立无援。我跟你极为投缘,往后若有什么,你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竭力相助。”楚白霜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泻出一派怜悯,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动容,发自肺腑,真诚感人。
秦长安回以一笑。
蒋思荷陪着淑太妃坐在一起,偶尔看向一旁三三两两围坐着的妃嫔,当看到楚白霜跟秦长安有说有笑的那一幕,脸上的些许笑意无声沉下。
“皇后,你是一国之母,也是后宫妃嫔们学习的楷模,有时候,人不能站的太高,跟她们的距离也不宜太远,才能防止后宫的人心不会成为一盘散沙。”淑太妃似乎感受到蒋思荷的不快心思,拍了拍皇后的手背,言有所指。
“太妃也认为本宫在为人处世的方面,终究不如惜贵妃会笼络人心吗?”蒋思荷冷冷一问,语气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已经老了,管不了你们后宫的是是非非。皇后,人要学会放下身段,否则,别人跟你越走越远,你难道就不孤独吗?后宫里的女子,身边还是得有一两个可以说话的姐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人都是需要陪伴的。”淑太妃对这位皇后还是提点了几句,蒋思荷在宁王府的时候,就不受龙奕喜欢,但确实是个贤内助,将后宫事务打点的一目了然。但也不知蒋家怎么教养的,蒋思荷的性子有点冷,好似怎么都捂不热。
说穿了,淑太妃也更喜欢惜贵妃楚白霜的性子,该温柔的时候温柔似水,也有几分讨喜的活泼样子,跟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下面的妃嫔跟楚白霜走得近,常常出入她的宫殿。而皇帝龙奕也最为宠爱她,除了名分上矮了皇后一小截,其他方面样样都胜过这个不冷不热的蒋皇后。“”
明明是在屋内养病的病人,却还梳着秀气的发髻,真把每个人当成傻子,还是她叶枫也就是个只会小打小闹的女人,上不来台面?
丫鬟双手不停地颤抖,拆了几根精美的发簪,因为心中十分慌乱,甚至还好几回扯到了叶枫的头发,叶枫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这般的好戏,看得秦长安十分痛快。
剪子在手,秦长安知道叶枫肯定马上就要悠然转醒,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抓了一缕头发,眼睛眨都不眨,就这么剪去一大半,手臂长短的青丝,无声落在木板床下。
当她还想剪下第二次,丫鬟已经开始掉泪,她视若无睹,正要使力的时候,却见叶枫睁开了一双迷惘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秦长安微微一笑,“叶美人醒了啊。”话虽然这么说,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剪刀下传来,又是一大把的黑亮头发,被齐刷刷地剪了下来。
丫鬟见状,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入一个鸡蛋。如今小姐的头发一边长过腰部,一边却刚刚及肩而已,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毫无愧疚之心,秦长安幽然放下手里的剪子,拍了拍双手上的碎发,轻描淡写地说。“对不住了,刚才手滑,又多剪了一把。”
手滑?这种鬼借口,亏她说的出来!
叶枫猛地瞪大了眼,心中的愤懑和恨意满满当当,但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宛若受惊的小鹿,半坐起身,畏畏缩缩地靠在墙上,抓紧了身上的锦被,惶恐不安地问。“王妃,您怎么在这儿?”
“叶美人,你昏倒了,若不是我正巧想去你的院子看看你,你这条命也许就不保了。”
“多谢王妃相助。”叶枫深吸了口气,但言不由衷,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锦被。
秦长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叶枫是在病中,身上却有很多破绽,在闺房内穿着一件单薄的绸缎里衣,却并未披头散发,而是梳着婉约秀气的发髻很显然,她是为了谁而精心装扮,等待一场看似无意的邂逅,不就是想见龙厉一面吗?
她是良家闺秀,一旦龙厉进了她的房间,而她却只穿着一套里衣的模样被他看到了,等同于清白尽毁——
可惜,一个从小就养在深闺的女子,终究只能相处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枫终究是低估了龙厉,他是男人,但绝不是寻常的男人,这种小伎俩,龙厉一眼就能看透。别说会因为看到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女人就负起责任,就算今日没有她把那个通风报信的丫鬟拦下,丫鬟得以告诉龙厉叶枫昏倒,他也不可能踏入清心苑去探望,更别说中计了。
秦长安眼波一闪,淑太妃想要扶持的对象,就只有这点手段,就这么目光短浅,头脑天真吗?!
“叶美人,刚才情况危急,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搬动你,所以我找了慎行侍卫帮你。你放心,他把你用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什么都没看到。若是你还不放心,可问问他是否有心纳妾,毕竟他是有家室的男人”
“王妃,我相信您说的话!”叶枫生生打断了秦长安还未说完的话,一脸恳切,眼神中透出满满当当的哀求,只能息事宁人。
慎行眉头一皱,即便叶枫是个道地的美人,但用苦肉计来算计王爷,真是在自寻死路。这样的美人蛇,别说王爷看不上,连他都知道敬而远之,叶枫又哪里比得上他家那位直率又体贴的娘子呢?!
“你不想把此事闹大,我就做主替你压下来吧。”秦长安浅笑嫣然,替叶枫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但她越是和颜悦色,叶枫心中就越是寒意增生。
一旦秦长安把事情全都隐瞒了,她不就白白地昏倒了一回?说是苦肉计,昏倒却不是作假,大夫送来的药,她全都倒了,丫鬟端来的饭菜,她一点都不碰,这才终于在眼冒金星的情况下,失去了神志。
没有取得靖王的一点注意,她便是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她不甘心!
但是,比起白做了这么多戏,她更不能让龙厉听到一丝半点的风言风语,说她是被一个侍卫扛到炼药房来的,即便隔了一床被子,但她还是待嫁闺女,清誉最是值钱。
而她也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靖王有很严重的洁癖,女人更是如此,一旦让龙厉心中不舒坦了,她就等同于被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我给你写了药方,你这么弱的身体,一定要记得好好喝药,才能尽快康复。”秦长安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抬起下巴,朝着门外喊了声。“翡翠,一日三餐准时给叶美人送药,三天内叶美人若是没有好转,我唯你是问。”
翡翠嗓音清亮地答应了。
“王妃对枫儿关心备至,既往不咎,枫儿缠绵病榻,却连一个人都没来看我,就只有王妃了”叶枫哭得胸脯上下起伏,秦长安看不下去了,移开了视线。
她嘴角冷冷的轻扯,总是这样适合的娇弱,叶枫真的觉得自己演的毫无破绽吗?
过了会儿,精神恢复了几分,叶枫由两个丫鬟扶着,裹着锦被,却在离开炼药房的时候,感受到油然心生的一抹森寒。
一个时辰后,翡翠趾高气扬地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汤,走进了清心苑。
“翡翠姐。”满脸雀斑的紫娟朝着翡翠点了下头,谁不知道翡翠是王妃从北漠带来的贴身四婢,一等大丫鬟,在下人们眼里,同样是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我们郡主亲自给叶美人配了药,我亲自给叶美人煎了药,紫娟,你可别犯傻,淌什么浑水。”翡翠提点了一句,见紫娟低眉顺眼地给她开了门,这才骄傲地走入内室。
“多谢翡翠姐亲自送药。”圆润的丫鬟叫小米,她从翡翠手里接过了药,笑眯眯地拉着翡翠走到一旁,顺势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金戒指。“麻烦你多走一趟,这是我家小姐给翡翠姐的小小薄礼,给翡翠姐买点糕点。”
一出手就是一只金戒指,可见这个叶美人绝不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阔绰的很。翡翠精明地看了小米一眼,却是不为所动,又把金戒指还给了小米,皮笑肉不笑地说。
“多走几趟算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还是请叶美人把药都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