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们两人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事已至此,怎么整理自己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往后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以让他来找我——”
“只是他是个骄傲要面子的,我想他不喜欢任何方式的恩惠和提携,您的好意我替他谢过。”
“有道理,男人一定要有自食其力的骨气,他不想成为软骨头,我们是不该好心办坏事。”
也许这就是一见如故,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送别了齐国公,秦长安才坐着轿子回到郡主府。
到了屋子,将怀里的大红包倒出来,不由地呆坐在原地,本来想着她跟初次见面有着义父身份的齐国公无非是跟一般长辈给点金叶子什么的就算了,却是倒出来八块方方正正的小金砖,她无语失笑,怪不得一路上她都觉得这个红包揣着很重。
是了,传闻是不能尽信,虽然是阴差阳错有了一对义父义母,但她有种直觉,他们是贵族中难得心境通透的人,齐国公夫人也是如此,能让一个身份显赫的男人爱了三十年,即便没有子女也没有纳一个小妾的女人,定然是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龙厉刚从净房沐浴回来,一看到她的屋子亮起了亮光,直接就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一桌上放了不少婴儿掌心大小的金块,而秦长安正托腮,一双眸子好似反射着金光,一脸感慨万千的模样。
“哪里来的金砖?”他的嘴角撩起一抹笑,黑眸一眯,好整以暇地问。“小金库?”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她瞪了他一眼,将散乱的金砖一块块地叠起来,神色一柔。“这是齐国公给我的见面礼。”
他正欲伸手抓过一块金砖细细查看,却被秦长安用力拍落,她横眉冷对,一脸不快。“给我的。”
“小财迷。”龙厉觉得好笑,并未生气,揉了揉她的肩膀。“还记得吗?你在靖王府的时候,也藏过自己的私房钱,太子龙锦因为你救了皇子而赠了你一副黄金头面,你不也偷偷卖了吗?”
一语道破天机,秦长安的脸色凉如水,骇然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有私房钱?”
身为官奴,理应是没有任何进账的,因为是罪人的身份,还不如一般的丫鬟,但她的确是用自己的办法偷偷地攒了几百两,后来才能买下四季书店,才能出得起赏金让赵航去周边寻找大哥。
“靖王府里,还有什么本王不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他的语气自负倨傲。
秦长安的目光转为防备,推了他一把,面无表情地说。“你转过身去,别觊觎我的金砖。”
“就这么几块金砖,也值得本王觊觎?”
龙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背过身,他见识过她年少就爱财的模样,知道那是因为她身份的关系,她毫无安全感,迫切地需要钱财来完成她的心中夙愿。
说也奇怪,她爱财,却没有铜臭味,至于长大了还是喜欢藏私房钱小金库,随她吧,就当是她的乐趣所在。
想到此处,他的嘴角的弧度愈发加深,扬声问道。“藏好了吗?”
秦长安轻咳了声:“好了,你回过身来吧。”
龙厉环顾一周,眨眼的功夫,桌上一块金砖都不剩,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他都听不到金砖碰撞的声响,这小财迷……藏金子银子的本事不可估量啊。
她的脸上生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抬起下巴,端正地坐在床沿。“你真有能耐的话,不如猜猜我把金砖藏在哪里了。猜对了,我分你一半。”
几块金砖在龙厉眼里算什么?他一掷千金,出手豪爽,名下的财富数不胜数,但她提出来的赏金,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分我一半,不心痛吗?”他不去屋内任何一个角落,直直地往她走来,往她身畔一坐。
“你一定能猜对吗?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秦长安不屑一顾。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厉的指节轻轻叩击着床沿上的木板,正欲掀开床单,眼睛还留意着她脸上的风云变化。
她眼神一凌,久久不发一语。
“想必你还不知道,靖王府有好几处机关,都是我亲自设计的。你藏小金库的地方,再明显不过——”话音刚落,他就要动手摸索床板下的缝隙,却被秦长安一把抓住手腕,不容许他窥探自己的禁地。
“愿赌服输,我会分给你四块金砖。”她哼了声。“但不是今天,明天再说。”
他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张大床:“你这里头到底装了多少黄白之物?给我瞧一眼都得藏着掖着?”
她白了一眼:“都说是私房钱了,就是以防不备之需,救急用的。谁来了我都给他看一眼,还算什么私房钱?”
龙厉闲闲一笑。“在靖王府也是这样,小金库搁在床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方面你还是没多大长进。”
“床板下有什么不好?每晚都睡在上头,安心踏实。”
“先前你一个人睡当然无所谓,如今不一样了,这床上可是有两个人了。”他顿了顿,颀长身子朝她倾着,暧昧地压低嗓音。“这张床一旦摇起来,总有些晃动,压垮了你的小金库怎么成?”
“压垮什么都不能压垮我的私房钱!”她眸子喷火。
“既然不能压垮你的私房钱,那就——”他捏住她的下巴,眸子里炙热如火,眉目染上一抹欲色。“压垮你吧。”
“凭什么我总被你压?”一开口,秦长安就后悔了,但显然,龙厉不给她后悔的机会,已然扑倒了她。
“待会儿你压本王也行,在床上,万事好商量。”
秦长安瞪了龙厉一眼,当转向两个兄长的下一瞬,脸上就有了璀璨柔美的笑容:“大哥,二哥,坐吧。”
“长安,你坐我这里。”秦峰拉过她的手,按下她的肩膀,紧接着对秦铜使了个眼色,秦铜也识相地坐下了。
她看看左边是大哥,右边是二哥,龙厉反而被隔除在外,这幅情景让她不免也有种出口恶气的错觉,一脸笑盈盈,并未拒绝。
一桌的珍馐佳肴,但龙厉完全食不知味,如若不是体谅这对兄弟马上就要跟唯一的妹子分离,他完全不必看这两个武夫的脸色。
一顿饭虽然暗藏杀机,秦长安却吃的很欢快,毕竟,盼着能跟二哥重归于好,她不知盼了多久,总算在离别前,看到一丝希望了。
“二哥,这是我特意让厨子做的酱蹄子,你不是最喜欢吗?”她欣喜雀跃地给秦铜夹了一整只炖的软乎乎香喷喷的猪蹄。
秦铜感受到秦峰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这几年,把自己锁在黑暗的世界里,迟迟走不出来,痛苦的回忆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低垂着眼睛,无言地盯着碗里的酱蹄子,思绪飞快地回到过去。
他从小就读不进书,偏爱习武,舞刀弄枪,一心想跟大哥一样考个武状元,当个少年将军,疾驰沙场,奋勇杀敌,为国争光。小妹却担负了家里所有的期望,小小的年纪辨药材,背药典,每件事都做出了超脱年纪的认真。他这才毫不分心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但这几天午夜梦回时,他突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困惑。她学医,是真的因为自己想学,还是……只是因为兄长全是爱武不爱文的,她担心陆家的医学根底在这一代就要断绝,才会主动提出要学医,把爹的一身本领继承下去。
想到此处,他就生生地冒出一身冷汗。小妹扛下了这么重的担子,学医不易,她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那就是她与生俱来对家人的守护。而他,如果没有她,他也许还在董家不死不活地做一个没灵魂的下人,此生绝不会迎来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可他在靖王府对她做了什么?
他虽然还是无法跟很多年前一样亲昵地呵护小妹,但如今他已顿悟,如大哥所言,他如果没听到那天爹跟管家于叔的对话,也不会知晓她并非是自己的嫡亲妹妹。他明明可以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却把它当成是伤害她的利刃——他干了多么蠢的事!多么不可原谅!
“你也吃。”他挤出一丝很僵硬的笑,内心落入点点滴滴的苦,双手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筷子。
秦长安咬了咬唇,嘴角绽放笑容,虽然隔着那张人皮面具,看不到秦铜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已然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就知道照顾你二哥,也没见你给大哥我夹菜,怕是我喜欢吃什么,你一点也不知道。”秦峰不满地抱怨。
“大哥,你离家的时候,她才多大?压根不懂事呢。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秦铜平复了内心的起伏,夹了一筷子菜给秦峰。“这是你爱吃的,没错吧?”
“你小子,记性还不错,知道我最爱吃这红烧猪大肠。”他一改往日坚毅冷酷的一面,朝着秦长安眨眨眼:“你公主嫂子最讨厌这股味道,平时家里都不做,幸好能在你这里吃一点,馋死我了。”
秦长安听的忍俊不禁,笑的直不起腰来。“大哥,嫂子怀胎三月内,最容易情绪波动,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惹她生气。”
龙厉眼神讳莫如深,听的眉头直皱,一个爱吃猪蹄子,一个爱吃猪大肠,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神奇,居然他也会跟这么两个武夫坐在一桌吃饭,换做过去,他一定会嫌弃这些人粗鄙低俗,不懂品味的。
气氛虽然算不上极为融洽,但无疑是化解了秦长安跟秦铜之间的坚冰,有好几回,龙厉都见到秦长安眼中泛光,看的他心中一揪,不无动容。
欢喜,释然,轻松……这些情愫交织着,在他胸臆间游走,他只得承认,这就是感同身受,这就是爱屋及乌,这就是——沉沦,该死的无可救药的沉沦。
翌日。
“宫里来传人了,金雁王朝的使者要见我。”秦长安听到门边的熟悉步伐,眼神沉寂,望向铜镜里的自己,翡翠替她梳好了发髻,正在挑选点缀的饰品。
龙厉挥挥手,示意翡翠下去,翡翠见秦长安也首肯了,这才退了出去。
“何必多此一举?我还得给他们验明正身不成?”她淡淡地问,没有转身回头,目光依旧锁住铜镜,看着龙厉越走越近。
他压下颀长身子,长臂一伸,迅疾地扫了眼,挑了一支鎏金白玉发钗,对着镜子比照了下,觉得满意了,才替她插入发簪内。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如若不这么严谨复杂,摆出大国的架势,北漠人肯定会试着钻空子。”
她还是心情不好,微微蹙眉,见他神色不变,兴致盎然地给她挑耳坠子,闷闷地问。“既然只是走个过场,何必打扮的明艳照人?”
“你不是很好奇,北漠皇帝一定会怀疑为何是你中选了对吗?反正本王的名声不怎么样,故事编的越离奇,他们越会深信不疑。”
“什么故事?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北漠皇帝见了你却只字不提,可见他不想动摇你,免得你寻死觅活,不肯出嫁。”
她斜了他一眼:“还不跟我说实话!”
龙厉似笑非笑地说:“我让其中一个使者在觐见北漠皇帝后,故意被灌醉,在回去的路上假装醉酒,抱怨此次的差事,顺便自然而然地透露本王的一些事。果然,服侍他的宫女是北漠皇帝派来的,她再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过去,不就成了?”
秦长安紧追不舍,龙厉才道出真相——靖王用妖法取了一个命格奇特的少女性命,终日被梦魇所困,听闻秦长安的医术高明的名气之后,就起了心思派人调查她,再后来,当靖王见到描绘着她容貌的画像后,惊觉她跟死去的少女长相如出一辙,好似死人复生。靖王当下认定此女跟他有未尽的姻缘,是一世纠缠的宿命,于是有了娶她的意思。
“编瞎话这方面,你是一流。”她凉凉一笑,故事听上去真是一点也不美妙,又是以命抵命,又是恶鬼缠身,却又非常符合世人对靖王混世魔王的认知,这事真的不能再真。毕竟当初龙厉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确是极其古怪,而民间确有不少人猜测他是否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才能借寿续命。
“以讹传讹,传的人多了,自然真伪难辨。北漠皇帝念着你救过他两次性命,你又是个可怜兮兮即将送过去当成替身的新娘子,势必会再给你更多荣光。”
“是啊,齐国公义女的身份,以及不亚于公主嫁人的十里红妆。”她回答的意兴阑珊。
“虽然是和亲,但出嫁的排场比照公主,又让北漠名声最好的齐国公收你为义女,如今你早已不再是平民郡主,而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闺秀。”龙厉意味深长地笑,眼神转为讳莫如深,又挑了一串成色上等的玉链子,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才满意地颔首。
她挑了挑眉:“两国都多少年没有和亲了?再怎么不情愿,排场上还是要做足,否则,岂不是让金雁王朝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