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厉并未踏出门槛,反而是轻轻地击掌,神色怡然自得,极为自如。
站在他身后的秦铜,却突然皱起眉头,眼神闪过一丝紧张。毕竟,他当了一年多的贴身侍卫,龙厉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身为侍卫如果没有半点眼力价,那么,一旦错失最好的时机,主子的性命就堪忧了。
果不其然,从正厅的屋檐上落下两人,全是一袭素色劲装,但并不蒙面,一左一右落在秦峰的身畔。
不过,这两个练家子却并无动作,而是木塑石雕一般动弹不得,而后,龙厉凉薄清滑的嗓音徐徐飘来。
“挑吧,不管哪一个,至少能跟你过一两百招。”
秦峰气不过:“你还算不算男人?让你的手下出马,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男人,不如去问问你妹子。”龙厉依旧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抚摸着自己的下颚,用的还是怼死人不偿命的讨厌口吻。
“你想要练手,我给你找了两个合适的陪练对象,毕竟,功夫太差的不行,你练得不痛快,不尽兴。或者,你们两兄弟一起上也成。”
龙厉甚至还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打算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场打斗,横竖秦峰秦铜这两个家伙他都不是很喜欢,就让他们慢慢打吧。
秦峰挑高一边眉毛:“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笑话,他纯粹想把龙厉这个碍眼的男人暴揍一顿出出气罢了,跟别人打个你死我活算什么?!
龙厉负手而立,一身泰然处之的超脱气质:“不必太客气,反正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长安认了吗?”
他霸道又坚决地说:“她会认的。”
“大哥,这两人我没见过,应该是他的暗卫,暗卫一旦见光,以后就只能当普通侍卫。一个暗卫需要训练十余年,他却让他们来陪大哥练手,还算有点诚意。但暗卫的身手往往深不可测,你还是别冲动了——”秦铜大步流星地走到秦峰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你怕我打不过?”
“大哥,你不说长公主刚刚怀上吗?你一旦身上挂了彩,长公主自然会担心。”秦铜按住秦峰的手,四目相对,冷声说。“算了。”
“算了算了!以你那两下子,还不够我热身的!不过龙……明遥,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定会把长安亲自送过去,以后她哪怕少了一根头发,我一定会从你身上讨回来!”秦峰的目光凛冽,将双手的指节握的咔咔作响,很是骇人。
“我的女人,自然由我来保护。”龙厉下颚一点,面具后的表情无人能看到,唯独这句话,字字决绝笃定,掷地有声。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秦峰的眼神沉下,总算开了口。
“你们可以走了。”秦铜朝着两个暗卫说,他们却闻所未闻,目光依旧直直地看向一身散漫的龙厉。
龙厉下颚一点,两人才纵身跃起,“嗖”一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好轻功。”秦峰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中浮想联翩,如果不是这些武功奇高又忠心耿耿的暗卫护送着秦长安跟龙厉前去南疆,他们未必能逃过上官德的层层追杀,能够活着回来。
难道这男人也有真心吗?秦峰还是抱着怀疑态度,将信将疑地上下反复打量,同样身为男人,他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宛若一头林中野兽,看似优雅闲散,一旦看准了猎物,就会暴露嗜血残忍的本性。
“秦铜,我们走!”
“大哥,你这一走,长安不但没面子,而且,岂不是中了他的激将法?我们应该留下来才对,这样,他才知道长安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她背后也是有我们作为后盾的。”
龙厉眼神不变,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反而有着反噬的惊人气势,他懒懒地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眼底的笑意压得很深。这对兄弟还不算太蠢,居然识破了他赶人的计谋,可惜,他们留下来对他也没多大的影响,反正眼不见为净,他的眼里只有秦长安。
花厅里,丫鬟们端着菜陆陆续续地走进走出,秦长安站在一旁,亲自指挥,很有女主人的架势。
等丫鬟们摆好了一桌菜,龙厉突然靠近她,冰凉的面具凑近她的面颊,低声说。“你大哥真想动手,啧啧,果然是武夫。”
“大哥想动手,也得有人心甘情愿被他打啊,你身骄肉贵的,肯定最为惜命。”她不冷不热地说,把他推开。
“你早知道我们打不起来?”他觉得有趣,眯起了黑眸。
“不管你们谁受了伤,还不是麻烦我给你们包扎伤口?再说了,能让暗卫出马的时候,你绝不会让自己当肉盾,我还不明白你?”她没看他,轻描淡写地说,眉眼淡淡,却宛若一株寒梅,高贵冷艳的味道,让龙厉心痒痒的。
“我以为你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受伤了你都会舍不得。”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际,低声耳语,姿态亲密无间,宛若一对深情眷侣。
“舍不得你?你做事从不吃亏,至于我大哥,他就是想在你身上出出气,你不动手,他觉得扫兴,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她正欲拍下他的手,他却在无声无息中收紧了这个怀抱,箍的她腰疼。
“他们一辈子不同意也无关紧要,每次能看到他们气的要杀人的样子,却又无可奈何,也挺不赖的。”
“幸灾乐祸。”她摇了摇头,对他这种与生俱来的恶劣脾气见怪不怪,话锋一转,继续问。“怎么不见我大哥二哥?不会你把他们气走了吧!说起来,他们两个还没在郡主府吃过一顿饭,显得我这个当妹妹的很不周到。”
龙厉眼神一沉,嗓音里透着满满当当的不悦。“你要等的人是我,要盼的人也是我,你大哥二哥他们顶多是顺便……连顺便也免了。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见他们做什么?!”
“人还没嫁出去呢,就算嫁了,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妹妹!你是在挑拨离间?”秦峰臭着脸,步步生风,看着龙厉抱着秦长安的姿势,想也不想就上前拉开两人。“大庭广众,卿卿我我,像什么样子?!”
秦铜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气氛一度尴尬。
郡主府。
“大哥,二哥,你们都来了?今日休沐是吧。”秦长安弯唇一笑,朝着翡翠嘱咐。“今晚两个义兄在这里吃饭,你去准备一桌席面。”
“是,郡主。”翡翠勤快地离去。
两个男人,身高马大,身材壮实际魁梧,全都穿着铠甲,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们周围弥漫开来。一个是最近因为查出上官德在萤石矿场里秘密窃取上等萤石中饱私囊的案子而又升了一级的正二品大将军秦峰,一个是从三品副指挥使秦铜,两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本想让管家通知你们,除夕夜的年夜饭我订好了,就在醉仙楼,我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回想一下,我们快十年没一起过年了。”她感受到两个兄长的来势汹汹,但佯装不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但显然,柔情攻势对他们而言,不起什么作用。
秦峰脸上的刀疤都快挤成一堆,显得煞气很重,他低吼道:“什么和亲,又是他搞的鬼?”
“我跟大哥都不赞成你嫁他。”秦铜沉默了半响,也选择了站队,虽然话不多,但好歹也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秦长安诧异地瞥了一眼秦铜,隔着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还是能看到秦铜的双眼里不再一片死寂麻木,而是闪烁着细微的光亮。整个人孔武有力,虽然称不上意气风发,但往日那种生人勿近难以触及的灰暗感,却是改变了很多。
甚至,他不再那么厌恶自己,愿意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来管事,她心情大好,终于有了盼头,几乎嘴角都要裂开来了。
“大哥,二哥,你们坐,喝茶,这是上等的冬茶,前几天刚到的。”她热情地招呼,一左一右傍着两人的手臂,把他们塞入花梨木椅子。
秦峰跟秦铜对视一眼,明明是商量好了要来悔婚的,本以为会看到心情不佳的妹子,却没曾想她笑容灿烂,眼神清透,没有半点阴霾,一点也不像是被赐婚出去和亲的苦主嘛。
毕竟他们可不是外人,知道那什么劳什子靖王爷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甚至来的路上还说好了,要是那家伙非要用这种手段强迫妹子嫁他,他们一定把他揍得连回去金雁王朝的路都不认得!
“我们不是来喝茶的。”秦峰粗哑着喉咙说。“把他喊出来。”
“对,这里不是金雁王朝,他不能用身份压人。”秦铜沉吟许久,又吐出一句,宽慰秦长安。“你放心。”
“我们是你大哥二哥,还能不帮你讨个公道吗?女人出嫁是一辈子的事,一旦错嫁,这辈子就毁了。”
秦铜不住地点头附和:“大哥说的没错。”
自从他升官后,看待人生的态度也截然不同,终日忙碌,但脚踏实地的一天天过去了,一直耿耿于怀的阴影也被封锁起来。他没有拒绝秦长安对他的好,住在她买下来的宅子,毕竟他已经是北漠武官,年纪老大不小,应该有独立的府邸生活和应酬,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外出跟人交际。
有时候他跟秦长安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他就想,以前他怎么会把所有不甘命运的怨气发泄到她身上去?他就算被折磨致死,恨得也该是董家人,怎么也不该是自家人啊!所幸的是,大哥秦峰常常开导他,当然其中不乏威胁,这才让他彻底看清自己过去错的有多么离谱。
面对两人极为相似的义愤填膺,她实在想笑,想想还是不太合适,只能继续维持脸上的平静,不疾不徐地说。
“我一起来就没看到他,反正马上到饭点了,该回来的总归会回来。”
秦峰敏锐地皱起眉头:“你们吵架了?”
秦铜说的更直接。“吵得好。”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是心里不舒坦,但这人做事就是这么霸道。不过,除此之外,这个方法的确免去我的后顾之忧,不失为一个良计。”
秦峰一脸不信:“你相信他吗?到了金雁王朝,难道这桩婚事还能不作数?北漠这边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可能不听到风言风语?”
她抿唇一笑:“当然是作数的。在别人眼里,我是货真价实的靖王妃,这个身份可以保护我查明一些悬案,但不见得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你们私底下谈好了?事情办好了,一定要马上离开他。”秦峰牢牢地握住秦长安的手,手劲很大,险些捏断她的指骨。“我去跟皇上说,亲自给你送亲,好歹能把你送入金雁王朝的城门,但到了金雁王朝,没有我们,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对于秦峰骨子里强大的保护欲,她心中发暖,笑得更甜美,难得撒娇道。“大哥,我如果不会保护我自己,能活到今天吗?”
秦铜还是沉默寡言地坐着,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哥,你当官的时间还不长,官场上的门道还是要多多熟悉,如果皇上答应大哥护送,这一路上势必是风平浪静,绝不会出岔子的。”
她说这一番话,就是为了让秦铜安心,虽然是别离,但她不喜欢太过感怀,以平常心看待即可,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闻言,秦铜才抬眼看着她。“你把白银带上,好歹她武功不弱。”
“会的。”她微微一笑,耳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下巴,望向正厅的窗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你们谈,我去看看菜是不是差不多了。”她神色自如,云淡风轻地说。“不过,就算一言不合要打起来,说好了,打架要去院子里打。这儿好多珍奇古玩,都是孤品,打碎一个我可再也买不到了。”
秦铜的眼底几不可察地略过一丝笑意,心里百转千回,是啊,这个妹子从小就聪颖可人,妙语连珠,长大了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他陪伴秦长安的时间远超于大哥,其实反而没那么担心龙厉跟长安的相处。毕竟,要想让长安吃瘪,也得看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本事,搞不好,被长安气的不轻、一败涂地的大有人在。
龙厉看着朝自己盈盈走来的女子,她从兄长们说笑的时候,眉目弯弯,他心弦一紧,眸光陡然深亮,却是直直地盯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秦长安被她幽深莫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忐忑地睇着他。“你看我也没用,你惹出来的祸端,自然该你去摆平。”
说完这句,她就越过他的身子,直接走出来正厅,顺便把门带上。
秦峰和秦铜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彼此都是一身炫黑,外面套着铠甲,肩系披风,身姿昂扬英挺。秦峰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浑身肃煞,脸上那一道几乎斜劈过半张脸的刀疤让他看来更是煞气深重,很不好惹。秦铜则是用了人皮面具,掩盖脸上的“奴”字刺青,看上去面容平凡,身上武将的气势不如秦峰那么外放,内敛不少,也是因为他初入官场不久的缘故。
龙厉在心中冷冷一笑,突然想起秦长安对他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始终无动于衷,不像其他那些大家闺秀看了一眼就变成轻骨头了,原因或许很简单,她这两个兄长的长相都偏粗犷,称不上英俊帅气,但因为她实在太看重家人,反而养成了不太寻常的品味。所以,才会根本不在意人的美丑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