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两人就这么坐了半响,即便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目光,她依然不怎么搭理他,他便将手上拿着的一本书册搁在桌面。

“啪”,声音不大,但在安谧的环境里,却听得格外清楚。

秦长安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对向他,知道他的耐心早已用尽,能在深夜为一个女人送夜宵,她不吃也就算了,更没有半句温言软语,当然会觉得没面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一开口,就是质问的口吻。

“你指的是什么事?”龙厉气定神闲地问,但眼底已经结了一寸寸的冰霜。

“你心里清楚!”

“我每天要处理的事都不计其数,我还真不太清楚。”

她气的脸色发白,恨不得抓起手边的药粉往他脸上抹去,免得他时不时让她这么闹心。

“四皇子府门口的棺材,是你做的?”

龙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滞,眼神熠熠生辉,虽然光看行事风格她就能猜测到是他的成果,代表她越来越了解他,但她询问的语气疏远而气结,让他老大不爽,很不痛快。

“不过是送点新婚礼物罢了,每一口都是最上等的檀木棺材,价格可不便宜,不过碍于四皇子大婚是大喜事,怎么样,这份厚礼他还喜欢吗?”

她几乎柳眉倒竖,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解释,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厚礼?别人娶妻,你送什么棺材?”他说的是人话吗?

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升官发财,多好的寓意……他娶了皇子妃,光有女人还不够,财富和势力也是缺一不可,他已经是皇子,再往上升一级,不就是北漠皇帝?你认为我选的礼物不适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长安灵光一现,反而双臂环胸,凉凉一笑。“你认为这份礼物选的特别好?他日你要娶亲大婚,若有人也在你的靖王府门前放置棺材,你必定是满心欢喜,深得你心吧?”

被她的牙尖嘴利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龙厉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气急败坏,俊美的面孔愈发阴郁。他日他成亲,还能跟谁?不就是跟她吗?她这是为了捍卫萧元夏,口不择言,连自己的婚事都诅咒上了?

“秦长安,你犯得着因为一个不足挂齿的北漠皇子而让我不痛快吗?!”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在这个关键时候你给我惹什么事?再说了,郡主府出面送贺礼,由得你自作主张吗?”

龙厉的双眼冒火,被她激怒,俊容微微扭曲。“萧元夏要成亲了,跟你再无关系,你还为他说话?他就这么重要?在你眼里,他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男人,本王就一无是处?”

她气的胸口不停起伏,他的独占欲太过沉重,压得她无法喘息,那一瞬间,心弦断裂,再无理智,她扬起手,重重挥落。

龙厉没有躲开,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清晰的耳光声回响在两人耳畔,好似时间静止。

唯有手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和明显的痛感,才让秦长安马上回过神来,明白她刚才做了什么!

“龙厉……你为什么永远都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我从未希望彻底改变你,但这里是北漠,并非金雁王朝,你随心所欲也要有个度。”

她的咄咄逼人,好似一把利剑,戳中了他的内心,他强势地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着脸直视着他。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打我,你说,我该怎么惩治你的胆大包天?”

他的嗓音很轻,但语气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鹜,注视着她的目光犹如吞噬人的火焰,灼灼地睇着她。

秦长安被他那么诡异炽热的眸光看得心中一冷,凛然一窒,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声音都好似被锁在咽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龙厉的脸颊连着下颚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可见秦长安毫无收敛力道,也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对他下狠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垂着眼,终于能重新开口,她听得到自己的嗓音比任何一次还要冷静。“萧元夏来找过我,他说可以为了我,去求皇帝把我跟梁雪封为平妻,我拒绝了。他说只要我再等几年,就能坐上最尊贵的位子,我也拒绝了。他要大婚了,我衷心希望能办的圆满,哪怕那个梁雪我看着并不顺眼。毕竟在北漠的这几年,他从未亏待过我,在军营的时候,或许也曾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曾经对他生过好感。但重温旧梦,不是人人都可以,而且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男人——”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好似万丈深渊,深深地锁住她,却不发一语。心中暗潮汹涌,龙厉没料到看来儒雅温和的萧元夏,竟然会在暗中使出这些拉拢人心的招数,不过,纵使萧元夏能让秦长安当平妻,她也没有动摇,这一点,让他心中顿时舒坦多了。

“即便往后萧元夏真的当了北漠新皇,我也绝不后悔。如果这样还不能打消你的嫉妒,我也无话可说。”她偏过脸,精致的眉眼冷若冰霜,粉唇紧紧抿着,心里百转千回。

遇到这么个俊到天理难容却坏到惨绝人寰的魔头,她这会儿才领悟什么叫身心俱疲。

龙厉的眼神褪去些许阴沉,她的这些话在心头反复沉浮,虽然并不温软,却听得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亢奋。她连萧元夏许诺的皇后位子都不要,不就是想跟他继续走下去吗?再想想,对她心仪的男人是有几个,但秦长安却从未给过多余的暧昧,落落大方,没给过别人亲近的机会。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的怒气消失,脸上的疼痛也为之消散,若他再不坦诚,纵容秦长安误会他小肚鸡肠,两人的关系一旦出现裂缝,很难修复。

“萧元夏若是安安分分的,你以为我想跟他一般见识?”他哼了声,一脸惯有的不屑轻蔑。

秦长安狐疑地瞪着他。

“那五口棺材并非空的,里面躺着五个侍卫,全是萧元夏派来刺杀我的。”

龙厉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欣赏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惊讶,他心情好了不少,才握住她的手,俯下俊长身躯:“我当然可以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不过,你肯定不会赞同我要他的性命。否则,我早就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为何突然要刺杀你?调查清楚了吗?”秦长安一时不能找到重点,将信将疑。

“还能为什么?”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指节,目光透着露骨的光芒:“当然是为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老戏码了。”

“别把我说的跟红颜祸水似的——”她没理会他的戏谑,但明知道明遥是她的后院人,甚至两人还有个“儿子”如意,萧元夏就算不甘心,也该认了,怎么会动了杀人的念头?!

“他自认百般退让,抛出那么诱人的条件,你却毫不动容,他恼羞成怒,只能把求而不得的火气发泄到我身上了……。可惜,萧元夏终究还是太弱了,他笃定我不过是个毫无势力无法自保的庶民,却没预料到派来的侍卫全军覆没,还被我触了霉头。”他残狞一笑,俊美的面庞凑过去,跟她咬耳朵。“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想跟我玩阴谋诡计,他还太嫩了点。”

秦长安听的哭笑不得,其实龙厉跟萧元夏的年纪和身份相仿,但人的性子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或许跟国力有关,龙厉狂傲暴戾,而萧元夏则温和内敛。他的城府远远不如龙厉,但他先下手为强,派人暗杀龙厉,激怒了他,才有了这么一桩送棺材的闹剧。

说到这里,她的心情也有了不小的转变,若是明遥这个身份真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那么,她今日看到的,只能是明遥的尸体。

甚至,连谁杀了明遥,她也很难查出,因为她是绝不会轻易怀疑到萧元夏的身上去的。

“你应该再让你男人来看看,如果是可以调养好的,趁你们还年轻,调养个一两年,三十岁前还能抱上孩子,不算太晚。”

妇人低着头,眼底有光,却迟迟不说话。

“如果是调养不好的情况,至少你回去也不会再被婆母刁难,可以抬起头来挺胸做人,这不是你的错,不必忍受那些骂名。”

“好,我明白了,谢谢女大夫。”妇人起身,缓慢地挪动脚步,但脸色却比刚进来的时候更晦暗。

等人一走,秦长安才转向龙厉的方向,摇头苦笑。“她肯定不会说出实情。”

龙厉的嗓音没有起伏:“为何?”

“光看她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她很爱她男人,所以才会在家中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即便被婆婆骂的狗血喷头,还是把问题的根源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认定自家男人孔武有力,一旦泄了秘密,能想得通的还好,想不通的男人只会觉得颜面尽失,面子不保……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的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则为男人的心情而烦恼,以她这样胆怯退让的性子,我才这么猜测。”

他的目光深沉几许:“如果换做是你呢?”

她轻哼一声,脸上挂着不以为然:“要是男人不行,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和治疗,否则,一个人辛苦地守着秘密,一个人蒙在鼓里,猴年马月才能有孩子?”

龙厉没再说话,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

“随便走走。”

秦长安没放在心上,早就跟他说过就诊在外人看来是极端无趣的事,他偏要跟来,果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待不了。

龙厉离开了歇雨楼,漫步行走在喧闹的街巷中,只是他无心看两旁铺子里售卖的任何东西,眼神幽暗无光。

他在娘胎里就中了毒,几乎是在小心翼翼的百般呵护中捡回了一条性命,虽说后来因为秦长安而日益恢复健康,跟常人无异,但很难说是否被伤及了根本。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偏僻的巷子里,远离喧嚣,但心中的烦闷还是无法宣泄,久久挥之不去。

抬起阴沉的眼,他望向不远处竟然是一座寺庙,心中暗暗冷笑,在这样的偏远之处也有寺庙,能有多少善男信女前来交香火钱?

正在此刻,一道阴风从而后闪过,龙厉从思绪中抽离,但避让不及,他伸手一摸,耳廓上湿润的鲜血染上他白玉般的手指。

那一支箭,从身后射来,擦过他的耳朵,稍有差池,就该射穿他的喉咙。

他眼神冷峻,缓缓地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并无任何慌乱,反而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缓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原本隐藏至深的森冷和戾气,瞬间从骨子里涌出来,他不逃不躲,浑身只有从容,甚至头也不抬,只是关心有没有将血迹擦拭干净。

“你们好好找人练练手。”他无声冷笑。

话音未落,他一抬手,从四面八方跃动好几个黑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几个黑衣人就从屋檐上跌落地面。

“这么差的身手?你们主子也敢派你们来?”龙厉的黑靴踩上其中一人的脸,辗轧了两下,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口吐血沫,笑得很轻,却又字字狠毒。“丢人现眼。”

龙厉又面无表情地踩了一记,听到对方下巴断裂的声响,这才抬起黑靴,走到一旁,交给自己的手下盘问这些人的底细。

马超朝他走来,低语一句。“爷,是四皇子的人。”

龙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都快大婚了,还敢来?找死。”

“这个四皇子一向跟爷不合,可从未对爷动过手,怎么这回……”很显然,对方是冲着主子的性命来的。

他清冷地扫了一眼,马超顿时闭了嘴,不再暗自揣摩。

龙厉负手而立,远方的黑夜吞噬了彩霞,同时吞噬了他眼底的笑意。他下颚绷紧,嗓音冷到令人不寒而栗。“他想必很早就想除掉我,不过碍于情蛊的关系,明白我跟秦长安是同生共死的关系,牵一发则动全身。如今没了情蛊,他没了顾忌,终于暴露真面目了——”

当初秦长安为何跟萧元夏走的那么近?是认为萧元夏善良宽仁?呵,身在帝王之家的,能有几个纯良无害?

只是萧元夏的这些小伎俩,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跟他比阴谋算计?纵然萧元夏跟他差不了几岁,但他在这方面的悟性,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爷,是埋了吗?”李闯的声音徐徐飘过来。

面对不远处的那一座观音庙,他眯了眯阴鹜的眼,嘴角撩起一抹残忍至极的笑。“埋了多浪费,四皇子大婚前还惦记着我,我们呢,总不能太小气,不如给他这个新郎官送点贺礼。这就叫,礼尚往来。”

秦长安狐疑地在歇雨楼的门口扫视一圈,天都黑了,他们的义诊也结束了,龙厉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直接回了郡主府?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多少不太高兴,不过他向来阴晴不定,独来独往也不奇怪。

“郡主,还要等明公子吗?”白银问。

“不等了,他多大的人了,肯定会自己回去的。”她弯下腰,矮身钻入轿子。

到了郡主府,匆匆吃了点她就到炼药房思考云儿的病症,亲手研磨药材,制作方便实用的丸药,打算先给云儿吃个几天看看药效。

“白银,什么时辰了?”等把手边的事情做完,秦长安才离开椅子,伸了个懒腰。

“快午时了,郡主该歇息了。”

“明遥睡了吧?”

“明公子还未回来——”

秦长安眉头一皱,顷刻间把门打开,看向守在门外的白银,眼神凌厉。“到现在还没人影?”

“是。”白银点头:“要我去找人吗?”

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凶险的南疆都走下来了,她不担心龙厉会遭遇不测。他有防身武艺,警觉性高,更别提身边那么多身手不凡的暗卫,他绝不会阴沟里翻船。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