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被翡翠发现异样,她话锋一转,又说。“就说我身体不适,想一个人睡会儿,明公子也是刚生完病,你吩咐厨房煮点热粥过去。”
翡翠应了声。这番话里没什么奇怪的,似乎也对明遥心存关切,但郡主一口一个明公子,透着疏远。
明遥没能见到秦长安一面。
“公子,这是郡主让奴婢准备的清粥小菜,说您大病初愈,只能吃些暖胃的。”
他坐在桌边,眼神冷淡地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秦长安不愿见他,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理应生气,却还交代丫鬟送来热粥。
他的体内还残留着中毒后的虚软无力,是该吃点东西,但却毫无胃口。
本想今日找秦长安说个清楚,但她身体不舒服,拒绝的不留余地,他显然不能把她逼得太紧。
昨日牡丹坊里闹得人仰马翻,都说她险些小产,之后就传出大皇子被禁足的消息。
他是少数的知情人,秦长安肚子空空如也,又怎么会小产?不过是她的计谋而已。
而另一头,秦长安则在午后让珍珠玛瑙收拾了轻便的衣物,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去了自己的庄子。
“郡主,您脸色不好,要让马车停下来休息会儿吗?”玛瑙感觉到车厢内的气氛,实在沉重。
“没事,到了庄子再说。”她闭着眼,眉眼之间一派沉静。
她独自坐在屋内,从黄昏到黎明,逼自己从明遥出现的第一天,一直回想到现在。
奇怪的是,之前被掩埋的破绽,如今一桩桩全都浮出水面。
他性子里本不该有的狂妄和霸道,一贯盛气凌人的桀骜气势,他那永远捉摸不透的复杂眼神,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中所想,似乎两人拥有多年默契。
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刻意问她胸口的伤痛不痛,他听到她或许终生不孕的错愕,他手下明明是个小厮却拥有绝顶高强的武艺,他面对昔日的追求者梁雪全然陌生的反应,夜清歌说他自从入了小倌倌后再也不弹《凤求凰》,他那张丑陋的脸孔永远都是缺少温度的,他的唇也是微凉的,但身体其他地方却是火热温暖的——
呵,她无声笑着,解下腰际的香囊,怪不得他一心想要她的香囊,原来,原来……
她沉痛至极地抓紧身下的被褥,明明已经是五月底,晚上也不再寒凉,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从来不习惯跟人同睡,却让那个人给自己暖了那么多次床。
她觉得龙厉不简单,以为是引狼入室,如今想想……自己引来的岂止是一头狼?分明是个阴魂不散的恶鬼!
她掀开被子,走到桌旁,倒了一杯热茶,眼神冷幽。如今抽丝剥茧,回忆全成了把人扎的鲜血淋漓的荆棘,她反复质问自己,为何会被明遥蒙蔽?
她对龙厉印象止于他那张俊邪的脸,原来她对龙厉了解的还是不够,他换了一张脸,就能把她耍的团团转?!
一手扶几,缓缓坐回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
外头突然风云变色,接着“轰隆”一声,下起雨来。
……
三天后,明遥意识到一点,秦长安根本就不在郡主府内。
“我只问一遍,郡主在哪里?”他冷冰冰地逼近翡翠,见她稍有迟疑,长臂一伸,锁住翡翠的脖子。
“郡主在休息,任何人不能打扰。”翡翠咬着牙,身体不自觉发抖。
“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他加大力道,这三天他碰了无数次软钉子,但他不会被继续瞒下去。
翡翠的脚开始离地,她的脸涨红转紫,双手不断扑腾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清高,不讨人喜欢,可什么时候这么杀气腾腾?
“松手。”白银的软剑抵住明遥的后背。
明遥冷冷一笑,黑眸半眯着转过身,手一松,失魂落魄的翡翠重重摔在地面上,吓得手做脚用,爬到角落去。
“问你,你应该清楚。”他步步紧逼,一手握住那把软剑。
白银比起翡翠,显然镇定许多,但还是被明遥浑身的杀气笼罩住。“郡主交代过,要在别庄生下孩子,这其中的道理,明公子应该明白。”
郡主府人多眼杂,到时候想做什么手脚,就怕一个万一走漏风声。但若在僻远的庄子上分娩,到时候再把养在外头的如意带回郡主府,谁也不会怀疑。
“郡主什么时候走的。”道理他都懂,但秦长安怎么会一声不吭离开?显然其中还有隐情。
“今天走的。”白银眼波不闪。
“也是她让你们瞒着我?”他语气森森。
“郡主暂时不想见公子,毕竟在生产前,女人的心情很重要。”白银言有所指。
明遥烦闷地走开,却在一个转身,走向马厩,牵着马翻身坐上,直奔别庄。
秦长安悠然自得地坐在青草依依的山坡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灵隼从天际俯冲下来,精准地站在她的肩膀上。
“饭桶,让我瞧瞧,这回你找到了什么?”她眉眼带笑。
灵隼一张嘴,一颗红澄澄的果子掉入她的手心,她扬起漂亮的眉,啧啧称奇。
“红梓。比上回的紫须还罕见,这可是五年才结一次果,饭桶,我真没白养你。”
只是这一只灵隼,再度勾起她不愿回想的记忆,这是他们在鬼市买的——
“你让我找的好苦。”
男人冷漠的嗓音,从山风中飘来,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那人一袭黑衣,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张银面具,气势凛然难犯。
她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以他的性子,能在三天后才来,算是有耐心了。
当然,她也没有奢想躲一辈子。
{}无弹窗“你们这对主仆,我还真拿你们没办法了?你主子一心想死,还想拉我当垫背?”她不冷不热地问,眸光清凉如水,扫了小厮一眼。
“爷不想死……请郡主一定要救救他!”小厮又噗通一声跪下来,这一跪,让整个屋子的气氛更加安谧寂静。
她垂下眼,取下明遥脸上的面具,小厮眼神一沉,她却没看到。
撑开他的眼皮,再看看他的气色,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她的手指掠过他的脸庞,发现他的脸还是凉凉的,没什么属于人的温度。
这一幕,惊雷看的心跳如鼓,就算面对一大群高手,也从未如此紧张急迫。
翡翠却是惨白着脸,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因头一回见到明遥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郡主怎么能平心静气地面对那张脸啊!
“你家主子有什么心结吗?”她凉凉地问。
“心结?”惊雷又是悚然一惊的表情。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小厮也就一副高大结实的身材能看,怕是没什么脑子。
惊雷对于主子三年前的事有所耳闻,但这种内情根本就不能在当下说出口!他满心矛盾,很快满头大汗。
“你们两个先出去,要唤醒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她下了逐客令。
等惊雷和翡翠退到门外,秦长安却是沉默了许久,很好奇明遥如今陷在何等的困境之中?
先来软的。
她俯下身,嗓音温柔。“阿遥,醒来吧,你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
明遥依旧毫无反应。
软的不行来硬的。
她重重哼了一声:“明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的小厮打的皮开肉绽,让他先去地府伺候你!”
很显然,小厮的死活对明遥而言,没什么分量。
那么,在他心目中最在意的又是什么人?
她神游天外,想到他在北漠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唯一的妹子都死了,那么,他最亲近的岂不就是自己?!
这样的猜测,令她面色一凛,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以往明遥的示好,她听听而已,不太放在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惴惴不安,趁人昏迷不醒而做出这样的试探,感觉实在新奇!
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她再度趴到他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嗓音清冷,带着几分急促。
“明遥,你的女主人秦长安受伤了!你再不睁眼,她就要死了!你就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下的当然是猛药。
等了会儿,床上的男人还是没一丝一毫的动静,秦长安无奈摇头,可见男人的话也是不靠谱,他们两个不过是露水情缘而已。
正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力道,她波澜不兴的心猛地起了涟漪,转头一看,正巧对上明遥没有情绪的眼睛。
或许是刚从梦境中醒来的关系,他的眼不如往日深沉莫测,犹如深潭,而是过分清澈平静,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好似中邪一般。
“一听到我要死了,你就这么激动?”她好笑地勾起嘴角。
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她。
秦长安脸上没了笑。“你该不会真的在心里咒我死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跌入某人的怀里。
刚恢复知觉的人能有这身力气,她险些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了。他的双臂蛊在她的腰际,逼得她只能趴在他胸口,动弹不得。
两人谁也不说话,事实上,秦长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耳畔,唯独传来明遥心脏跳动的声响,砰,砰,砰,稳而不乱,很有力量。
她抬起长睫,柔和的脸庞泄漏几分难得的祥和,这般的独处,甚至能感觉到男人身体呼吸的起伏,他的眼神里有危险的光芒,表情带些异样。
“什么死不死的,你存心让我……”后半句,他没说下去,薄唇紧紧抿着,再没一个字。
她沉默半响,徐徐说道。“明遥,很少有人在生死攸关面前,还是选择保自己的主子。我虽气你背叛,但你很有骨气,我愿意留你一条命,等你我去南疆一趟,解了情蛊,你就走吧。”
这些话明明用的是温和的嗓音,却犹如利剑般射进他的心脏,他浑身绷紧,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感所笼罩!
活了二十三年,他从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唯独她……让他品尝到这种令自己反感的滋味!他最痛恨错过和失去!
只因为她那么若无其事地吐出四个字——“你就走吧。”
“秦长安,你听好了,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我背后没有任何幕后主使。”他咬牙切齿,嗓音压得极低,却磨灭不了他心中的愤懑和激狂。
她幽然浅叹,无奈地摇了摇头,紧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虽然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但她到头来,还是分不清该对明遥的食古不化而恨极,抑或对他的一心为主而添几分敬重。
冰凉的掌心贴上明遥的唇,她微弱的嗓音在空中飘荡。
“好了,别说了。你该累了,我也累了。”
“长安,其实我是——”他的声音来不及追上离开的秦长安,刚挣扎起身,却是滚下床去。
他绷着脸,脸色奇差无比,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到底还要他多么狼狈才好!她一心想着结束这种关系,还不如他索性告知她全部事实!
身后传出的摔倒声,没让秦长安回过头去,解药也给了,人也醒了,话也说明白了,什么多余的关心都是不必要的。
“郡主,有个自称秦铜的人想见您,好像是军营的将士,您见吗?”翡翠贴心地给她系上披风。
一听到是二哥来了,秦长安不由地喜上眉梢,脚步加快。“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