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首,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速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此为防盗章“禀郎君,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此刻已到寿安堂中,说是来拜访故人的,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尔敢擅闯于室、唐突于主?”头发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着履,整冠,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只昂首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发胡乱的贴在额面上,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发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