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池一怔,奇道:“儒生多言行仁政,儒墨死敌,难道墨家也认为只要行仁政,就能够让民众举着木头就能击败敌国的甲士吗?”
适反问道:“可行仁政之下的民众举着兵器,是否能够击败不行仁政的敌国举着同样兵器的甲士呢?墨家有实验之说,总要变数相同才能比较,墨家可不曾说过只要行仁政便可使制梃以挞坚甲利兵矣。”
“况且,墨家所谓的仁与儒生的仁又不同。爱己之仁,民众制法以为爱己之利,人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如何能够不效死战?”
乐池顿时想到了之前适给他的那三本书,看来自己没选的那两本,就是上策。
可这上策,又是绝对不能用的,否则的话贵族为什么要复国呢?复国去为人民求利,这不是贵族能够做出来的事。
于是他再拜道:“上策不能行。”
适也不讽刺,只是淡然道:“那中策呢,就是变革一些制度,推广农具百工,以解决民众三患。”
“对外,宣扬非攻,并且承诺天下:中山非攻。赵不攻中山,中山不攻赵;中山不攻燕,燕亦不攻中山;中山不攻燕而赵攻中山,那么墨家自然会履行非攻之义。”
下策尚不必说,乐池已经心有所属。
他却不知,在适看来,赵与中山之间将来必有一战,但十年之内绝不可能。所以他表表墨家其实发了一张空头支票,但听起来极为美好。
至于十年之后,天下局势必定大变,届时墨家可能要与天下诸侯为敌,又何必在乎一个赵国。
这个十年是墨家所需要的。
但是,因为适的提前布局导致的赵国内部新老贵族之间的矛盾日趋加深,这一次赵国公子之争会比历史上波及的范围更广,这十年之内赵国也需要休养生息。
有时候这种战乱,对于一国之君而言不是坏事。贵族腐朽,已经不可能自我清除,靠一场内外勾结的战争,说不定还可以浴火重生剜去腐肉,一如历史上燕国的浴火重生之路。
这十年之内,许多国家都已近感觉到了风云激荡,都会忙着抓住最后的机会。在适看来,这最多十年的时间,就是墨家最后可以闷声发展的时间了。
所以十年后才要履行的承诺,适可以答允。
乐池却知道墨家对于关乎“大义”的事,想来守诺,说一不二。
墨家既然承诺只要中山非攻,那么谁去打中山墨家就会出面支援,除非中山国自己违背了盟约。
乐池急忙感谢道:“墨家信守承诺,言不行。国君想来也定然会同意。只要中山复国,定行三取一之仁政,认可非攻之义。”
“只是,若想复国,尚需一些准备。国君遣我来,是听闻当年楚王变革、越王复位之事,墨家都提供了贷款,分期付清。”
“国君之意,若是墨家愿意提供一定数量的贷款、武器,中山国愿意出让食盐专营之策,以此为款项,分期付清墨家的贷款,利息以年息十一来算。”
这是原本墨家在越、楚两国实行的办法,效果显著,国君需要大量的金钱一时间难以筹措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看能不能从墨家这里得到。
这种抵押偿还、附加政治条件的贷款,如今大行其道,不过乐池却又想错了。
墨家就在泗上,与楚越毗邻,施加的政治条件可以转化为力量和利润,但是中山国太远,那是三晋禁脔,又处在齐、燕、赵之间,在那里附加的政治条件毫无意义。
墨家对中山国暂时没有什么兴趣,相隔千里,最多也就是利用,还谈不上有什么觊觎之心。
然而适也有别样的考量,于是先是脸上露出一些迟疑之色道:“只是墨家如今钱款也不充足……”
乐池一听,心中不由紧张。
可适话音一转道:“不过墨家在泗上、陶丘多与天下豪商有所交流。也有金行,有天下豪商的参与。”
“既说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求利,墨家倒是可以出面帮着牵头,募集资金。中山国拿出什么偿还,墨家也只是个中间人,具体还是要分到那些商人手中,以让金行盈利。”
这是一种新型的模式,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乐池这些年看了不少书,也多少明白其中的意思。
现在天下豪商多与墨家接触,由墨家牵头的许多经营性的“公司”都有豪商的股本,募集资金用的金行也有不少豪商参与,每年分红不少。
这是一种典型的墨家吃肉,豪商喝汤的办法,关系到国计民生以及战争、冶炼等暴利行业,墨家是不可能松口的。
但是诸如武装殖民、开拓南方、营造货船之类的项目,则是放的很开,允许外部资本的介入,单靠墨家的钱也不足以做成极大的规模。
若以资本而论,墨家算是如今天下最大的资本家,其余豪商也不过如此,依附生存。
正如当初说起塞北草原的事,解决的本质问题是诸夏如何一样,南方诸如珠江等地因为制糖业而逐渐发展起来、武装殖民的地方,再怎么样只要中原的事解决了,那里也一样可以归于版图,因此那边墨家放任商人投入。
商队、货船、城邑、土地这些都是暴利之物,而这些暴利之物又让墨家吸引了更多的天下豪商靠近,用他们的钱投入开发南方,每年获利十余万的大商人极多。
泗上之地这些大商人就算想要染指也无能力,一则管理森严,二则人口尚且不足,三则制度政策不能让他们毫无下限的谋利,这是墨家的根基之地。
中山国那边,依旧有利可图,而且资本介入的越深,将来变革的时候就越容易接受一些东西。
特许的垄断专营,正是资本抱团取利的最受欢迎的方式。
既然以推翻贵族封建制度为第一要务,那么大商人这个阶层也是一个需要争取和合作的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