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中纵有胆小的,可被众人裹挟之下,也都朝着宽阔的集市移动。
另一处地方,西门屠等人正在听一人宣扬无政无法以归自然的内容,在听到骑手的话后,西门屠冷笑一声,心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仁君?有君,皆恶!我当杀之,以成义士之名!”
…………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集市集结,集市的中心,已经搭建起了一个高台,几个人被绑在上面的木头上,还有几个人正拿着几封书信,有人正在念叨书信上的内容,正是费君希望贵族们带私兵甲士入都城平叛的话。
民众的怒火被点燃之后,一个年轻人跳到了台上,大声喊道:“庶农工商们!昔随大夫季梁言: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
“《泰誓》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众求利之欲,并没有错,民众的本性,是上天天帝都所喜欢的。”
“我们是民,我们的欲便是求利。我们所欲,天必从之,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夏书》又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民众是国本,而今日,我们的‘君’竟然因为我们求利,而要屠戮我们!”
“由此看,国君这是叛国!当诛!”
这是一句骇人听闻的话,一时间场面顿时混乱,许多人被吓了一跳。
国君叛国?
这一句听起来如此可笑的话,仿佛是疯言的话,在几句简短的铺垫之后,竟然如此合情合理,无有半点漏洞。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由此可推,神居于民之后。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由此论证了民众变革求利的合法性,这是上天都喜欢的、必定会从民之欲的。加上墨家这些年鼓动利己为仁的说辞,更让这些话听起来合理。
或许原本,民众求利,会有负罪感,会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求利是因为有欲望,这不是好人。可这些年墨家却一直在鼓动:释放自己的欲望,求利,只要制定律法规定怎么求利不损害别人、什么样的律法能够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求利就行。
这种思想上的禁欲禁锢已经被打破,人们喜欢听自己想要听的话,这些求利利己的内容,已经将数百年间加诸于民众思想上的桎梏砸碎。
而剩下的便是一脉相承:民为邦本,民众即国。国君却要屠戮民众,却要因为民众求利而视为叛乱,这必然是天帝所不喜欢的,也正是“叛国”。
关键之处,就在于这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定义。是国君的国?还是民众的国?
若民众只是国君的“资源”,是耕种土地的劳力、是上战场的徒卒,那么国君永远不会叛国。我自己的东西,我不喜欢,便杀了,有什么错呢?难道杀自己的鸡杀自己的猪是罪吗?
然而墨家却说,劳动创造财富,土地无人耕种便无价值,是民众养活了国君贵族而不是相反。这是经济的基础。
剩余的,便可合理地推出“国君叛国”这个可笑但却严肃的结论。
国君叛国,真的很可笑,可也真的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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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样的建议,在一旁陪侍的柘阳子一言不发。
他认定费国的事,不是费国自己可以解决的,所以必须要靠发动天下诸侯“尊礼、护规矩”的理由,将整个天下拖入费国这块土地上,彻底将费国变为天下诸侯和墨家的战场,否则不可能解决。
但是费君之前已经否定了他的想法,前怕狼后怕虎,又不敢、或是不甘心逃亡以待将来复位。
当费君那一日做出决定的时候,柘阳子便已经做好了一旦国人暴动成功,他便要“首义”诛暴君以谋新义之下的富贵。
所以今日大臣贵族们说要调动甲士平乱,柘阳子一言不发。
有些事,太过血腥,也不能够当着众人的面说,就像是那日劝说费君的话,只能私谈,不能在众臣议政的时候直接说出来——贵族们会反对费国变为战场,而且墨家就在旁边,他们首当其冲,可能会摧毁他们的封地制度。
或许这些在场的贵族只是想要自己的封地不被墨家的怒火吞噬,但如果他们听到柘阳子的建议,一定会给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反对。熟读墨家经典的柘阳子对于利益分析之说深信不疑,他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屠灭都城暴动民众的意见,到时候万一事有不济,自己就被会拉出去五马分尸以平息民众的怒火。
而此时此刻,柘阳子连同认同这些贵族建议让各个大夫召集私兵、派出心腹返回自己的封地征集隶子弟来对抗民众的意见都不支持。当然,也不反对,只是默默地听着。
默认,不是开口认同,将来一旦失败就有反正的机会。
费国太小,不能有雄心也不敢有雄心,于是造就了一群混吃等死只知道压迫民众的堕落贵族。
现在这些贵族却出奇地团结:既不想引魏齐之兵入境、又不敢触怒墨家作为礼制规矩的殉道者,便想着依靠私兵甲士来解决都城的问题。
至少,听起来除了几座大城外,别处都没有乱。别处的民众可能听过墨家的名号,可能也有逃亡泗上乐土的,但是问他们什么是法、什么是利、何以为君他们还是听不懂的。
依靠贵族的私兵来解决都城的乱局,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些贵族们却不会就此出兵,既要只是都城乱了,他们就需要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几名贵族齐齐说道:“循古无过,法不可变。今日事,还请君上盟誓,自此之后,必无变法、各族相亲、不得侵攻。若违此誓,神明亟之!”
“季孙峦借民众之乱,欲变祖宗之法,使得民众私心太重,必害于国。若是君上日后变法,又与季孙峦何异?”
“古云,名不正言不顺。此次动用甲士私兵,既是为国,也是为社稷,更是为礼法规矩。”
费君无奈,只能说道:“善!”
墨家给出的变革建议,不仅仅是针对民众,还有削弱贵族权益、要求贵族纳税等事。
对于大国而言,这是对大国国君很有诱惑力的建议。
但对于费国这样的小国,无异于给贵族们提前一个预防,国君……未必非和贵族们站在一起。
若不是这一次墨家的要求包含了很多削弱国君权力、财富、封地利益的内容,只是针对贵族的一些建议,国君未必不能接受。
贵族们见费君答允,又道:“此时城内太乱,若是以车马大张旗鼓而行,恐怕城内暴民会有所防备。”
“不如私密派人出城,先行稳住民众,之说变革之事已在商量。待日后甲士齐聚,再行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