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自然就是南郑以北的秦小邑,换取墨家冶铁技术支持的谈判。这件事全权由那几名叛墨主持,而这面是适,双方难免有些尴尬。
当年正是适借着胜绰之事,与墨子一同改组墨家,驱逐了这些人,到最后墨子去世都不准这些人以弟子之礼服丧。
当年这些人都是跟随墨子多年的墨者,而适当年却是刚刚加入墨家数月。斗转星移,现如今适已经是墨家的二号人物,而这些叛墨也在秦地站稳了脚跟。
曾经的私怨仇恨,漫随着这些一丝尴尬化解之后,便要站在各自的利益上讨论交易。
适倒是不急,笑看着吴起道:“久闻公之大名,今日入秦,必得秦君重用。只是不知道,以公观之,秦的出路在哪?”
吴起一怔,适又问道:“公在西河训练武卒,武卒既成,即便你离开了西河,武卒制度犹在,恐怕西河难以攻取吧?”
吴头,还颇带着一番自信和感慨道:“武卒之强,远不是现在的秦师可以对敌的。西河又有山川之险、崤函之固,若轻易攻取,折损士气。”
这倒不仅仅是吴起对于自己培养起来的武卒的自信,而是秦地的变革涉及到许多的问题。
想要变革,得有军权,得有威望,现在变革之始,不能打败仗,只能靠胜利来收拢那些授田之民的心,压服贵族。
这一点吴起很清楚。
适提及西河,也正是因为引出这个话题,秦国至少在十年之内,没有夺回西河的能力。
十年不算太久,墨家在泗上准备了二十年,才堪堪能够与天下诸侯并起。
然而墨家等了二十年,那是因为二十年前适才十几岁,他等得起。
可吴起呢?亡魏至秦,他已花甲,十年他等不起了。
适对吴起了解不深,公造冶年轻的时候曾交往过,但也算不得深交。所以适不知道吴起想要什么,所能引诱的方向也就只剩下“建功立业”这四个字了。
他只是提及了西河,言外之意还有南郑。秦国想要发展争雄,现在看来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就是夺回西河,威逼中原。另一条就是得南郑入巴蜀,继续力量。
墨家十余年前在适的执意下就在巴蜀活动,现如今已得南郑,即便不言明,有墨家这几年的战例在这摆着,又有山川相隔,想要攻取南郑其难度不下于现在夺回西河。
尤其是吴起这些日子见识到了墨家执政的泗上地区,知道墨家一旦扎根,就会如同野草一样,无法根绝,就算拼尽全力多得南郑,恐怕也是弊大于利。
对于一个渴望着建功立业名传天下、但却只能再活十来年的人而言,适刚才问的“秦的出路”,便是个严重的问题。
西河的路,是他自己在魏国的遗留,自己堵死了。南郑的路,墨家已经堵死了,而且涉及到冶铁术的交易。
那么,秦国刚往何处?不知该往何处,又如何一展心中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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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最是难寻。
吴起看到了其中的区别,但却因为受制于时代,难以想清楚内在的区别。
心中所想,唯一便是:“因地制宜。秦地与泗上不同,泗上之政虽善,用于秦地却不可。”
将这个念头牢牢记在心中,又想如今天下战国,乱世争雄,必要上下同一,方能雄霸。
可墨家泗上,却古怪的紧,单单是一个粮价的问题,就引得众人议论。国人议政,在墨家看来竟然是一件好事,并不阻碍,以至于人人可以言对自己有利的想法,结党以营。
这议政,应该是上卿的事,百姓无知,要仍议政,难道泗上不会大乱吗?墨家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带着这个疑问,吴起便将话题引到了粮价的问题上,又说起这个民意代表的职责。
庶轻王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人需要知道自己的利,才能够知道什么样的天下是符合自己利益的。”
“正是,人人知求利,天下可变。人人知大利,天下可治。现如今天下不知己利的人,还多得是,远不是天下大治的时候。”
“都说我们墨家让天下大乱,人心思利,这倒是奇了……人人得利,难道不是好事吗?无非就是如今天下的制度,使得世卿贵族得利,而百姓不得利,于是他们听到百姓也要得利,便惊呼天下将要大乱,当真可笑。”
庶轻王想着这些年在乡里或是县里学到的那些东西,随口说出。
吴起听着这些出口随意间在别处足以引起轰动的话,看着在这里说出竟是众人习以为常,心道:“昔年周公制礼,传承数百年,有为礼而死的士,不下百千。如今墨家之‘礼’已成,能够为之效死的士,亦不下百千。”
“既说得利,想来也是。世卿守周礼而得利;百姓守墨规而得利。二利相悖,必有一死,只看谁人更愿效死。”
“且看将来……竟是谁家的规矩传于天下?”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吴起此次泗上之行,虽行不足万里,可是所见所闻远超时代,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就这样辞别了这个村社,带着一脑子的思索和一肚子的疑惑,走走停停,在途中遍观泗上之俗。
见得多了,出使还要停车惊问那是什么,可等快到了彭城,吴起已经不再惊奇,以为便是见到再奇怪的东西也可以接受。
在沛邑他见到了飞在天空中可以载人的热布袋,既都能飞于九天,哪还有什么足以引发震惊的呢?
彭城之外,耸立着一片烟尘笼罩的地方,那里便是此时天下、也可以说此时世上最大的炉铁作坊群。
烧焦作坊、碎矿作坊、生铁农具铸造作坊、熟铁搅拌炉作坊、铸模作坊、军工作坊……
整个泗上、楚越长江沿岸、甚至齐鲁的部分用铁,都是从这里产出的,借用水运之利,规模日益扩大。
只是远远观望,吴起估摸加上在矿山中劳作的那些人,这一巨大的作坊群,少说也有两万人在其中。
河流之上,水排遍布,或用来碎矿、或用来汲水。
千帆竞渡,运送煤铁的河船往来穿行,听说彭城邑内人少用樵而多用石炭,每天消耗的数量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