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三章 政行百里谋万域(六)

战国野心家 最后一个名 3571 字 10个月前

潡水之战大胜,证明了墨家有和天下诸侯掰掰手腕的力量,虽然墨家内部根据适的分析得出越国已不是五十年前越国的地位,但天下主流想法尚且不知,凭借数年前三季伐齐之余威,越国在潡水之战前依旧是虎狼之国。

沛县行义,乃至滕国复国、泗水九国墨家代行其政,这一切,都是最大程度的借用了春秋的旧规矩残余。

潡水一战,直接邀三晋齐越会盟,那是最大限度的借用了战国时期拳头大就有发言权的新规矩。

而现在,墨家已经站稳了脚跟,是时候谋天下了,也是时候去验证墨家的天志了,更是时候想办法让墨家的道义传播下去引发天下轰动的时候了。

西行与北上,这两件事此时做起来,各国最多当成一个笑话,一个墨家依旧有其学术思想的“幼稚”。相对于各国贵族马上就要争相讨论的潡水之战,这是一件小事。

可一旦他们回来,真的验证了这一切,十余年之后,天下的思想必然大乱,乱到贵族们想要收拾都不可能的地步。

而这件事的促成,墨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已七十有余,一世都过着仿佛圣徒苦修一般的生活,无儿无女,心中只剩下利天下一个信念。

现如今墨家行义的“手段”,与他之前所想的不同,但行义的“结果”,却远胜于他之前那几十年的奔波。可墨家偏偏是功利的,是注重结果的,于是墨子相信将来天下终会大利。

所以他老了,他所想要的,也只是一个生前可以看到的希望。

天下定于一,同义、尚贤、平等、兼爱等等这些想要实现,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

但是,墨家所解释的“天志”,却是可以在他死前就能验证几条的。

墨子如今的“私心”,所为不过三件事。

西域万里之外,是否真的有许多文化昌盛与诸夏相近的国度?天下的概念非是这小小的九州?

脚下大地,是否真的如适所推论的那样是圆的,和围绕太阳旋转的轨迹有一定的倾角,所以导致了春夏秋冬,以及极北极南之地有昼夜数月的情况?

适当年说的璆琳可以做一物,仿佛能将数里之外的景象拉到眼前,那么是否可以在死前看到这种璆琳镜,能够看看那天上挂着的月亮到底是什么?

除了这三件事之外,墨子其实并无其余的担心。

他已经选定了最适合的接班人。

潡水一战之后,墨家内部的一些争论也会自然消解。

那些认为应该趁此时机解救越国之民的墨者,很快就会迎来泗水十五国那些令人头大的千头万绪之事,实践会让他们明白要建立一个新世界远非他们想的那样容易。

那些认为应该促使中原弭兵的一部分,半数是因为对于战胜越这个强国不自信,而另一部分也会因为潡水一战后的局势越发势微。

墨子选定的接班人,已经在原本最弱势的军事事务上建立了威信,罕有人能够撼动。而对天地世界的解释,那也本是他选定的接班人在墨家之前一直担任的职务。

到了墨子这个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年纪,所考虑的已经不是小小的泗上事,甚至于赵国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岁月积累,无非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他关心的、考虑的,已经不仅是原本的天下表象,而是天下的本源。

万域,与万世。

值此潡水大胜之际,墨家却要抽调百人精干力量投身到万里之外的事务,足见墨家对此时的重视。

钱不是问题。

黄金也不是问题。

甚至于沿途所需要的外交、结好部族首领获取支持、进行贸易兑换以维系沿途所需等事,也不是问题。

适之前已经和墨子说过,假借两位夫子之口,诉说沿途携带丝绢、铁锅等货物,便足以通行。

唯独人手,是最大的问题。

其实墨家内部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认为操之过急。

但普通墨者有墨者的考虑,作为墨家的巨子有巨子的考虑。

墨子很清楚这一次对世界的“验证”对于墨家而言有多重要。

因为墨家的世界观和此时天下的主流格格不入,自成体系,内部逻辑自洽,但很多东西按照墨家的说知推理之术,都会推究到一个源头,但恰恰这个源头是无法证明的。

墨家现如今思想的基础,可以概括为三个词。

同义、平等、兼爱。

人人生而平等,无法证明,所以即便没有天帝存在,可能墨翟自己都不信,但也必须创造出来一个。

因为这平等,在墨家的论证中,是天帝赋予的。

墨家说自己掌握着天志,由天志的自然状态推论出了平等,那么对于世界的解释权必须要握在手中。

平等之外的同义,按照墨子的说法,那就是“君,臣民之通约也”,这个君是实在的人、但却是虚化的君权。

墨子的《尚同》篇,属于标准的启蒙哲学基础,按照更后世的说法叫“历史唯心主义”。

即:上古状态,人们处在一种没有固定道德的状态下,十人十义百人百义,混乱不堪。

天帝即为自然,存在即为合理,而人的存在证明了人的“生存”、“繁衍”、“富足”、“财产”这些,都是天的意志。

因为上古不同义,所以每个人为了生存会导致“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蠹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的自然混乱状态。

而这种状态,却又有悖于人的“生存”、“繁衍”、“安全”等天帝赋予人的权利。

最终,人们选择了多数人都能得利的“义”,以此制定了法度和律令,选出了天子,又选出了从人民中选出了代表作为“三公”、“大夫”、“乡长”、“里正”等。

又“凡闻见善者,必以告其上;闻见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形成一种“民主而集中”的制度。

因为“凡闻见善者,必以告其上;闻见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这是民主。

而“上之所是,亦必是之;上之所非,亦必非之”又是集中。

如何操作,在适出现之后给出了一条后世的办法,解决了操作性的问题,也划清了“众议”和“上议”之间的一些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