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墨家却要求墨者为利天下死不旋踵,守墨家规矩,拔自己的毛来利天下,这难道不是违背人性的吗?”
“应该顺应人性,人人都爱自己,修身保全,人人自爱,人人惜命,这样根本不需要什么死不旋踵的墨者,天下也就大治了。”
“这难道不是有道理的吗?”
宣讲者亦笑道:“巨子言,爱人如爱己,不知道自己爱自己,怎么能爱别人呢?人人爱己,由此爱人,是为兼爱。人人贵己,然后贵人,所谓平等。这正是墨家追求的利天下的将来。”
“天下大乱,需要有人拔毛而利天下,为的就是将来能够人人贵己爱己,从而贵人爱人。毕竟,巨子说爱人如爱己,爱己是兼爱世人的第一步。”
“你说的,并没有错,可怎么才能做到呢?”
“你这样说,和说冬天太冷把太阳靠近一点就暖和了,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能说你说的不对,可你说的做不到,做不到也就是没有意义的对。”
“你怎么才能让每个人都不利天下,不取天下呢?”
“你要能靠嘴说动那些欲取天下的人先做到不利天下不取天下,让他们放弃封地的地租和公田收益,放弃高利贷的利息,放弃世卿的封地……告诉他们,要全性保真,只要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满足生命之所需,不要贪得无厌……”
“你若能做到,我墨家倒是也不必损身而利天下。”
“你要明白,是有人已经取天下之利而私己了,所以墨家才要清除这些害天下的规矩。”
“如一个壮汉,正在抢夺一幼童的金玉。”
“你便在一旁念叨:贵己、重生、全性保真,那个壮汉应该只满足生命之需,不应该贪得无厌。但是你自己又贵己重生,所以也不去阻拦,而是等壮汉抢完后你去和他讲讲道理,希望他能全性保真……”
“墨家则想,我爱自己,则由此如爱自己一般兼爱世人,看到那幼童被打被抢,正如自己被打被抢一般,于是抽身上前阻挠壮汉的抢夺。您却嫌弃我们兼爱世人以身命来利天下,这是违背人性的……”
“还有些人,看到壮汉正在抢夺,自己也去抢夺,想着能够从壮汉手中分到一点金玉。”
“这三种人……于结果上看,您和那些帮助壮汉抢夺的人是一样的。只有墨家的做法不一样。墨家利天下,不也是为了您有今后说服壮汉的机会吗?他惧怕墨家的利剑,才可以假装接受您的道理。”
一直在旁听着的秦越人也忍不住赞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夫子曾说,如一人生了恶疮,一定要先用利剑割下,不惜流血,然后才能针砭药石慢慢调理。”
“如今天下乱世,到底是恶疮重疾呢?还是只是伤风小恙?若已经是恶疮重疾了,您却指责持剑剜疮者让病人流血,那您不是爱病人,而是在害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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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任克回过神来,桌上几个人已经在讨论刚才听到的一些宣讲内容,几个人争论的面红耳赤。
那个名为卫孙皋的游士笑着对众人道:“我自北地而来,来之前倒是听过不少人谈及墨家的学问。众人都说,墨家的天下是不能够达成的。”
秦越人好奇问道:“北地那些别家如何评价?”
卫孙皋道:“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诸墨虽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谈何天下?”
秦越人思索一阵,点头道:“是说,加入墨家,就要节葬节用,为利天下死不旋踵,这是违背人的本性的,所谓反天下之心。虽然说墨家这些人能够胜任遵守,但是天下人却做不到……所以墨家的利天下是不能达到的?”
卫孙皋点头表示正是这个意思,那正在宣讲的年轻墨者听到了这番话,走到桌前笑道:“这可不是我墨家的道理啊。”
“的确,加入墨家,就要遵守墨家的规矩。可是就像是打仗一样,需要有驷马战车精锐之士在前,谁说胜仗就一定要让徒卒也必须做到士一般可以驾车射箭击剑挥戈呢?”
“我们墨者,便是阵前战车。这本《乐土天下甲乙丙丁》中也不曾说,要求每个人都要做到墨者那般啊。”
“至于说节葬之类的新俗,其实墨家不需要做,世卿贵族们已经剥夺了庶农可以厚葬的权力,墨家又怎么能夺走庶农根本没有的东西呢?只是个风俗罢了。”
卫孙皋笑道:“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有人不遵守呢?你们将来又怎么把这些风俗与理念推行下去呢?”
那宣讲的年轻墨者笑道:“《易》有云: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顺应天志而符合民众意志的,便是革、命,一如汤武。”
“适说,革、命就是一部分人用火药、羽箭、戈矛等手段强迫另一部分人接受这部分人的意志。获得胜利的意志如果不愿意失去自己努力争得的成果,就必须凭借它的武器对反对的人造成恐惧,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卫孙皋大笑道:“好一个强迫接受,汤武顺乎天而应于人,《易》既称其为革、命,按你们墨家适所言,难道汤武也用了戈矛羽箭强迫别人接受这些意志吗?”
卫孙皋以为,自己这样一问,对方必然哑口无言不能回答。
却不想那年轻墨者想都不想道:“正是这样的。国野之别,难道是野人主动愿意接受的吗?分封建制,贵族食利,难道是民众主动愿意接受的吗?周天子烹齐侯,以维护武王周公的意志,这有什么奇怪吗?”
“对于违背周礼的人,天子名诸侯讨伐,难道不是凭借武器对反对的人造成恐惧吗?只不过……天子被郑伯射肩、被楚人问鼎,没有能力再叫别人恐惧罢了。”
“如今各国的君主想要变法变革以富国强兵,难道不是强迫贵族们答允国君的要求,交出手中的权力。有几个贵族甘心愿意接受呢?还不是被强迫的。”
“正如我们墨家所说的尚贤选贤的意志,世卿贵族们当然不会接受,他们不希望靠一张草帛而不是血统来决定谁是贤才。他们若不接受,将来也就只好强迫他们接受。”
卫孙皋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已经无可辩驳,只好笑道:“若他们不接受,你们又打不过他们呢?”
那年轻墨者也笑道:“打不过,那就只好用他们的血统贵贱的规矩了呗,这就是他们也在强迫我们,看谁强迫过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