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墨者听取了适的意见后,墨子先问道:“你所谓的贰都彭城,是什么意思呢?”
适指着建议地图上彭城的位置道:“彭城于丹水、泗水交汇之处。与沛邑相隔留邑。”
“自彭城顺流而下,可通淮水邗沟,又近楚地。此地煤铁丰富,土地肥沃,实在是一处可以发展的地方。”
“与宋而言,如今要在三晋与楚之间维持中立,就不得不考虑三晋与楚围攻的情况。”
“商丘虽险峻,但却靠近三晋,三晋出兵朝发夕至,这是不能够不提防的。”
“若楚人有变,则可以固守商丘,静待三晋邀战楚人与商丘城下。”
“经营彭城为贰都,则可以提防三晋。若三晋有变,则可以退守彭城,以待楚人北上交战。”
“这是可以说给民众与宋公贵族听的理由,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彭城的确是作为宋国的避难所,因为三晋崛起、楚人内乱、墨家成组织地死于阳城,导致宋国被韩国打穿,宋公退守彭城,最终依靠调停反击才回到商丘。
彭城也正是那时候起,开始发展起来,经历了商人南迁一次大发展,扫荡了本地贵族后,又在之后宋国灭国后楚人战略中心移动,使彭城成为楚汉之争中西楚之都。
现如今对于墨家来说,控制彭城就成为下一步发展的必须之路。
适指着地图说道:“以沛县向东,是滕、薛等地,这是我们可以深入的。向南,便是彭城。”
“若能控制彭城,则彭城、沛、留等地连成一片。至此,墨家方算是拥有约中原弭兵的实力。”
“如今沛县太小,可约商丘,日后发展或可能约宋国,但却不足以约中原,约天下。”
“若得彭城、滕、薛等地,天下好战之君,就会更为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在中原开战。”
他自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墨家趁着大国交兵的机会占据彭城一带,大力经营,从而真正拥有足够震撼天下的势力。
从一开始选定沛县,就是为了彭城,因为这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并非易守难攻,而是越人十年内必然会全面战略收缩,派遣到吴地的墨者会加速这个过程。
秦人暂时不能崛起,被三晋压制,楚人的战略中心不可能东迁,所以彭城一带楚人的威胁也不大,况且楚国马上就要自身难保。
而楚国一旦出现继承权危机,中原必定大乱,彭城又远离中原乱局,十几年内发展起来,并非难事。
越国就算衰落南迁,齐国因为田氏代齐的风波还未结束,还有二三十年才能崛起强盛,因而彭城四周的大国,在二十年内都没有力量涉足此地。
至于宋国内部,询政院一立,各种狗屁倒灶的事会层出不穷,宋公、司城皇、大尹等人,也难有精力涉足。
墨家众人想要什么?
明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个字,也就是墨子常说的利天下。
帮助商丘守城,是为了告诫天下“好战之君”,不要轻易地对小国开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墨子从不忌惮借助大国平衡的力量来维系和平,当年项子牛帅齐兵攻鲁,其时吴起尚在鲁,鲁侯便曾问过墨子如何地挡。
墨子说鲁国太弱,纵然吴起能够战而胜之,那也是胜于一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节用发展,善待百姓,同时结好盟友,利用三晋等大国的力量来制约齐国的野心。
天下的“好战之君”们未必忌惮墨家这数百弟子,但却忌惮墨家在那守城,久攻不下被其余各国超了后路或是劳师远征败于城下。
皇父钺翎所谓的墨家想要什么,自然也不是说“利天下”这个很宽泛的字眼。
皇父臧思索一阵后,便道:“墨家想要沛邑?此事也不难,以墨翟之功,封其为沛邑宰,天下谁人能不服气?”
皇父臧觉得,这问题似乎有些简单。
从一开始墨家前往沛地行义的时候,就是一笔交易:墨家将嘉禾交给司城皇一族,由其讨好想要封侯的三晋做祥瑞,而司城皇负责让墨家前往沛邑行义。
只是想了一阵之后,皇父臧又道:“只是我有些不解。当年越王以五百里封地邀墨翟,他亦拒绝,认为自己不会把自己的义售卖。楚、宋、鲁、郑等国,皆有招揽之心,他都拒绝,这一次……却是为何?”
皇父钺翎摇头道:“父亲,这一次墨家要的是沛邑,却不是让墨翟成为沛邑宰。”
他翻着墨家的那些道义文章,又看了一会,说道:“以他们的道理来看,这沛邑宰是个虚位。谁人都可以当,但真正行使权力的,却是所谓万民公意。”
皇父臧疑惑道:“那这沛邑宰难道不必然是墨翟吗?墨家在沛邑行义,墨翟的名声如天边之虹,难道谁人还能争夺吗?”
皇父钺翎拍掌道:“父亲,问题就在这。大尹等人必不懂墨家想要何物,他们所想的与您所想的一样。因为他们没有看过墨家的道理文章,而我却能明白墨家真正想要什么。”
皇父臧想到之前儿子所说借庶民院夺取询政院令尹一职的说法,不由心热,素知儿子聪慧远胜于己,连声询问。
皇父钺翎捻了捻那几页纸,指着几行字道:“父亲,墨家想要的,是墨翟可以做沛邑宰,别人也可以做,但不管谁做都要遵循万民公意。而不是想要墨翟做沛邑宰。”
“这其中的区别……”
他想了半天,说道:“正如韩赵魏三家,不得天子封,难道韩赵魏三地就不是这些人的吗?得了天子封,土地并没有增加,但却完全不同。”
“墨家想要的,是他们的一个规矩,而不是墨翟做沛邑宰。”
“有了这个规矩,墨翟必然可做沛邑宰,无需公侯封。没有这个规矩,纵然墨翟做了沛邑宰,那也没有用,因为墨家一心想要的不是封地,而是他们的规矩成为天下的规矩。”
皇父钺翎的话,如同黑夜中的霹雳,阴霾的乌云之下,忽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夜空,也劈开了黑暗。
皇父臧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其中的区别,若不是你讲清楚,我是不能够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