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又在几个月前在楚王帐内,大肆挑拨楚王与贵族的关系,甚至就差说贵族们赶紧抓紧时间搞阴谋,别给楚王加强集权的机会之类的明示了。
当时处于敌对状态,楚王却不愤恨,只是对墨家众人颇为好奇,对于那些将矛盾挑拨出来的清晰条理也极为赞赏。
等到后来铁器、牛耕、天下图、登天之灯之类的东西展示出来后,楚王更加渴望墨家所掌握的这些技巧。
再到昨夜火药爆炸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后,当沛县义师挺着戈矛冲到他五步之内后,他更是对墨家众人的才能充满了向往。
之前,他没有机会和墨家人密谈任何事。
因为墨家这些人,就像是一枚极为诱惑的果子:引得人心动,却又知道里面有毒。
尤其是月前在帐内挑唆了贵族和王权的矛盾之后,这枚果子更是难以下咽。
听起来一切都有道理,楚王也明白自己和贵族之间的矛盾,也希望能够加强王权。
这便是诱惑。
可是,若是当着贵族的面约见墨者,在密室相谈,那又相当于告诉贵族我就是要对付你们了,咱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公开了……
这便是毒。
现如今,楚王被俘,他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那就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完成一件之前想做却没有机会做成的事。
而且,此时此刻,他不怕墨家人刺杀他:如果想杀,此时就能动手,又何必刺杀?
加上这时候秘密会面,贵族们又不能知晓,能够将他们的猜疑降到最低。
未必要从适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楚王只是觉得哪怕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天下大势的分析,也不枉此谈。
若是能够说动墨家入楚,想办法帮着他加强集权、清理封君,那是最好不过的。
月前帐内,墨家在挑拨的时候,就给出了楚国变法的几种套路,让贵族极为恐慌,却也让楚王深以为然。
当初适在楚王帐内让人转述的那些话,本来就是十几年后吴起变法的内容,最是契合楚国的局面,并且是被证明行之有效的,因而当时一说出来便让楚王心动不已。
若非当时很明显就是在挑唆贵族封君与王权的矛盾,楚王只怕当时就想留下适来一场密谈,询问天下事。
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哪里还能错过?
楚王心想,墨家就像是一条鱼。
有鱼肉,鱼腹,当然还有鱼刺。
自己雄才大略,缘何不能吃掉鱼肉,而把鱼刺吐出来?
这些繁琐的礼仪,正是墨家所反对的。
然而墨家现在还没有能力让他们的规矩成为天下的规矩,也只能在双方贵族王公都能接受的范畴之内,采用以往的规矩。
只是这规矩,也不再是周天子有力量时候的规矩了。
既然周天子先坏了规矩封三晋为侯,那么有些规矩也就不必那样死板,虽然还不能彻底毁坏,但是打打擦边球还是可以的。
在礼崩乐坏之前,朝聘之礼的规矩极多,是要保证天子体系之下公侯伯子男的区别的。
如今宋楚成盟,是以两个对等邦国的身份来进行盟誓,这些规矩也就不可能完全遵守。
如适在沛县乡校做校介一般,真正的朝聘之礼也是需要介为副使的,副使的数量取决于爵位高低。
公爵,包括京畿之内的三公是要有七介的,而子爵男爵只能拥有三介。
若全然按照之前已有的规矩,楚人只是子爵,这一点是楚人所不能接受的。
如今违背周礼,也没有周天子的十四个师来攻打,情面上还要遵守,这种擦边球的事便可做的肆无忌惮。
宋国为三恪公爵,既然要和相聘,楚人也自然应该派出七人的使节前来,以此作为双方对等谈判的基础,以示双方的平等地位。
从国力上讲,楚人已经称王,但是宋国却是承认周天子体系而非承认小西周的楚国体系的,因而双方也都只能接受以公爵之礼相聘。
楚王称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国却没有这个胆量,宋公若是敢称王,免不得又给三晋找了一个进攻宋国的借口。
既然这一切都是走形式,楚王这边便寻找七位大夫出面,从军营带着礼物前往商丘。
按说双方的礼仪应该是楚国派出七介之后,宋公要派遣士前往边境迎接,然而靠近都城后换由大夫迎接,宋公在宫室门口亲自出迎。
在宫室迎接后,要将七介待到宗庙之内,在宗庙之内和七介谈话。
而且七个人的话,只能是七个人说完,不能一个人说完,宋公必须要侧耳倾听,面朝向北,听完之后还要先表达对对方君主的谢意。
之后就是招待他们,宋公需要亲自敬甜酒给七介,再由七介还礼,之后在七介离开的时候,再将玉璋还给七介。
这一套礼仪下来,需要两天的时间,最终定下的,也是在宋国的桐门之外举行会盟,双方弭兵。
墨家在守城战结束的瞬间,就自动成为中立的第三方,因此其中的警卫戒备工作,也应该交由墨家众人筹备。
无论是宋人警卫还是楚人警卫,双方都不能放心,墨家的信义来做这件事正是合适。
再者,这时候也不可能直接将楚王释放,墨家众人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这个理由也算是众人可以接受的借口。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公造冶向楚王传达了成盟的条件。
整个盟誓过程中,警卫工作全部有墨家来负责,双方都不能带近侍,除了自身的佩剑之外,都不能着甲,必须穿着华服。
楚王也明白如今的情势,墨家众人已经退了几步,允许楚王的一些近侍庖厨之辈靠近服侍,但是绝对不可能在成盟之前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