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队形已经散乱的沛县义师在放弃了阵型之后,跟上了两翼墨者的脚步,原本平齐的阵型变得松散交错,可楚人那里已经再无斗志。
长矛刺出,短戈挥击,铜剑攒刺……
以阵整击不整、以有备击无备、以密集击松散……
这不是一场战斗,只是一场追击,一场将楚人精锐驱赶的四散而逃的追击。
和那些主宰战场数百年的车战一样,没有持续两个回合的战斗,一方队形一散,便意味着对方的胜利,也便意味着一场追击。
…………
营寨之内的楚王,目睹了这一场战斗的全过程。
脸色铁青,一眼不发,不知所措。
那些举着火把的楚人精锐,他以为可以拖住这些墨家精锐,从而让众臣集结队伍形成包围,等到天明之后以战车破阵。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这边的精锐可能失败,但他想,就算失败,也足以拖住墨家众人,毕竟墨家众人的目的只是骚扰混乱,也不可能全力死战。
可他没想到,这些墨家精锐的目的,根本就不只是造成营地的混乱。
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了!
就在刚才,他看到了此生的第一场烟花,也或许是天下之君中第一个看过战场烟火的君主。
奇异闪烁的火光之后,过了眨眼的时间那轰鸣的雷声才传过来,而在等他定睛再看的时候,己方精锐的火把已经四散,原本齐整的队形已经彻底散开,许多人扔掉了火把逃窜,许多人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
一个呼吸,胜负已分。
距离他所想的拖住这些墨家半个时辰左右的计划,相差太远。
“那是什么东西?是雷吗?墨者真的可以沟通鬼神吗?”
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随后想到的就是如今该怎么办?
这些墨家的精锐根本就不是为了骚扰混乱军营,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自己。
现在相距不过二三百步,身边的士卒纵然还有数百,可能够抵挡住这些一个呼吸击溃了己方精锐车广的墨者吗?
逃?乱军之中,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
若是逃了,墨家精锐击进至此,楚人无君,明日一旦商丘城内出城反击,那便是一场溃败。
若是白日,或许还能依靠战车逃窜,至少可以远离战场,可是这是夜晚,夜晚驾车逃亡,与取死无异!
可不逃,现在身边的这些人,难道真的能够阻挡住那些一直没有使出全力,直到今日才雷霆一击的墨家精锐吗?
“墨翟啊墨翟!难道你从守城开始,想做的就是血溅五步成盟之事吗?”
楚王遥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宛若天涯的商丘城,心中暗寒……这天下,竟然真有人可以夜袭破阵,迫近敌帅!
各种各样的叫喊,比之墨者整队冲击带来的震撼更大,也更让楚人恐慌。
他们惊恐地逃窜,根本不想着立功之类的想法,只想着离开这些飘荡着仿佛地下烈火味道的中心。
他们还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但却能爆炸的火光中看到有人被震倒在地。
夜晚的营地,最忌的就是大声喧哗,至少在火药这种武器出现之前,大声喧哗导致的后果是不曾经历过巨响的军队所不能承受的。
而这些爆炸的声音,比起最大声的喧哗还要大出许多,已经混乱的楚军更加的混乱。
本身,这些徒卒就不可能在夜晚组织起战斗和反击,若是他们能够在夜晚战斗,那他们便不可能只是徒卒。
而想要用来拖住墨家精锐的那些楚人车广精锐,承受了世上第一波投掷的火药武器的袭击。
已然……溃败。
五六十枚火药雷,就在密集的楚人阵中爆炸。
这些火药雷的威力并非很大,因为只是简单的黑火药。
但对于身上穿戴者皮甲和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巨响的楚人精锐,却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打击不在于死了多少人,而在于让楚人原本看似整齐的阵型,瞬间散开,出现了无数的空隙。
正如楚司马之前所想,这种步战冲击,最好的战术就是拥有勇锐的弓手抵近以重箭射散对面的阵型,从而为己方的冲击创造条件。
冲锋,是决胜的关键。
而敌方松散的阵型、露出的缺口,则是己方冲锋获胜的关键。
墨家的精锐没有用重箭,而是用了比之重箭更为有效地火药投掷武器,让楚人的阵型在瞬间变得乱七八糟,出现了许多的缺口。
而巨响和闪光带来的震撼,更让这些楚人精锐心中的勇气顿失。
楚人好淫祀,重鬼神,女巫男觋,即便几十年前楚王还妄想着询问若是昆仑天梯不被斩断人能否登天。
那些还有头脑思索这一切的,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在和一群重鬼神的墨者在战斗,随后又想到那些天志规矩不义之战之类的话,心中大骇惊慌。
而那些没有死掉却被炸声弄得耳中轰鸣头脑昏沉的人,根本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这一切他们都已经想不清楚。
耳中只有仿佛千万只蜜蜂苍蝇飞舞的声响,嗡嗡而鸣,头脑昏沉,不知东西。
至于更为凄惨的,则是直接被炸死,炸伤,亦或是被震晕。
楚司马,地位仅次于令尹、莫敖的楚执圭之君,当场被炸死。
原本这位楚司马,或许会死在几年之后的晋楚交战中,或许会死在魏武卒的手下,但却于今日死在了火药的爆炸之下。
原本他可能不死,但他在死前好奇地想要用脚踢一下那个奇怪的、宛若彗星的、冒着奇怪烟雾的黑球。
于是他死了。
被炸死炸伤的楚人精锐有百余人,巨大的阵型缺口瞬间暴露出来。
这种缺口,对于跟随墨子守城多年,熟知什么时候该冲击、什么时候该防御的公造冶而言,是个不可能错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