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戈矛穿击五步盟(一)

战国野心家 最后一个名 3474 字 10个月前

但是,因为有之前的三点,所以参政这件事本身是合乎情理的,只是议政的内容不合乎以往的约定俗成。

终究,算不得在形式上开先河,只是在内容上开了先河,也就没有太多不能接受的反对之声。

被推出的民众代表们,带着几分激动与不安,在熟悉盟誓流程的墨者的帮助下,在下首与国君和贵族完成了盟誓,成盟与天帝。

这场盟誓,适等人也没有资格参与,站在后面。

公造冶小声问道:“这就算是结束了?”

适笑着摇头,小声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如何征税?如何行赋?如何制法?这算是结束了。”

“可,征多少税?行多少赋?制何等法?这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

“哪里是结束呢?只是个开始而已。一旦围城结束,麻烦事还在后面。”

公造冶点点头,小声问道:“那民众自然是不愿意多征税的,君主肯定是想要多征税的。贵族的封地是否征税?种种这些,岂不是怎么商量都没结果?”

适笑道:“最好有结果,若是一直没结果,那无非就是看谁的力气大嘛。国君有力气吗?我看未必。”

公造冶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之前咱们商量的时候,就说应该把怎么征税这些都议定好,免得围城一结束,王公贵族们就不认。”

适悄悄指着那些人道:“就算提前议定好,围城一旦结束,他们该不认还是不认。难道提前议定好,盟誓了,鬼神天帝监察了,那就一定不会违背了吗?”

“再说,千头万绪,哪里会那么容易就商定出来?民众应该慢慢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样自己争取得来的,才知道多么可贵,也就会花费力气去守护。”

公造冶想了想,问道:“比如在河边的人,不会珍惜水。在山林中的人,不会珍惜木材。但在旱地掘井百尺而出水的人,总会珍惜水;在没有柴草的城中的人,总会珍惜木柴。是一样的道理吗?”

适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差不多,公造冶也不再多问。

再看空地上,民众们已经在和君主贵族盟誓,只要君主不违背这些条件,他们会坚定地支持此时的宋公。

反过来,也就是说,假如宋公不遵守这些盟誓,那么无非就是再来一场今日这样的政变,换一个能够遵守的国君就是。

纵然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民众没有染指君位的资格,墨者的选天子之说还未盛行天下。但是,从公室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继位为君,这还是可以的。

各国纵然想要干涉,也缺乏借口,又要忌惮这是“众谋”之事,大抵不会出兵。

宋国也不是没换过君主,只要是公室之内的,基本上各大国都是承认。

原本贵族六卿如果染指,可能会被各国攻击,维护周礼。但现在第一大国三晋内部就先来了一场三家分侯的把戏,实际上周礼已坏,宋国的贵族们也是有机会爬上君位的。

墨者所谓的选天子,于此时听起来不会有太多人反对,是因为本身此时贵族垄断着文化和知识,所以贤人一定是贵族,而能被选为天子的看似是在说天下人都有机会,实际上也就是贵族和公族内部,所以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待这些人盟誓已毕,看似很简单也没有流多少血的变革完成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开端。

适明白,更多的血和更大的混乱,那才是这场看似没流血变革的后续,这才刚刚开始,并非终结。

楚人因败而收兵,城内也例行公事一般反击了一场,直至楚军以弓手和精锐压住阵脚才返回。

墨子孤立城头,看着城下楚人来不及带走的尸体与伤者,黯然伤神。

他不怕杀人,也不恐惧与死伤,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下的君主非要发动战争呢?

按照他所提及的节葬节用尚贤之说,再加上适所熟悉的天志机械与那些奇妙稼穑,二十年发展生聚,怎么看都比战争的收益要高。

他想,或许,世间的事,真的难以全部用道理解释。

城下反击的墨者与城头勇士归来之时,城内也来带来了好消息。

“巨子,公造冶与适,已经在准备宋公盟誓,但他们需要您亲自出面。毕竟,国君与六卿大夫之间盟誓,总需要一个地位相够的人。”

回禀的弟子一脸喜色,宫室附近的战斗并未发生,当适等带人前去之后,双方很快罢兵。

因为墨者摆明了是要帮着当时弱势的宋公,而相对于那些贵族,民众也更相信在商丘悄悄影响了数年的墨家子弟。

各种条约盟约,那是墨子都知晓的内容,于内容上他不担忧,于身份上也的确该他出面。

墨子观望城外,许久道:“楚人精锐后撤,想要再组织攻城又要至少一个时辰才行,到时候天色已晚。今日楚人不能攻城了。”

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墨子叫那弟子道:“叫城墙上的弟子抓紧休息,饱食一顿,若能入睡现在便可入睡,只留下巡查之人就好。”

弟子也不问其他,领命且去通知,墨子又看了几眼楚人的动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与随侍左右的几名弟子一同下了城楼。

宫室之外,盟誓的准备工作已在进行。

白马、黑牛等敬献天帝的祭品已经准备就绪,民众持戈围站,其余甲士也都被分隔开。

公造冶持剑,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动静,对于这场兵不血刃的“汤武革命”,很是不安。

适之前曾告诉他,这与汤武革命并无不同,之所以此时不会流血,只是因为尚未结束,日后的血会流的更多。

公造冶不知道这个之后是多久之后,因而担心这些人反悔。

适却不担心这些人反悔,遏制王权的同时又逼着王权利用平民对抗贵族,对于十年之内并无外部战争的宋国来说,只能算是看似和平。

今日的这场盟约,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一场维系十年的停战。

十年之后各方都懂得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这纸盟约也就毫无意义,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政变”。

如以前,只有贵族和甲士参与的政变,实在是换汤不换药。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在场的这些人需要举行两次盟誓。

一次是墨者作为调停人的十年之约。

另一次则是民众的利益需求与政治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