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这样一说,不想适猛拍了一下手掌道:“先生,我想的也是这样。”
两人都未说具体如何做,但是思路却是一致,墨子笑问:“你说如何?”
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知道,我并不怎么敬重鬼神,所以对于‘迎敌祠’一事从来不学……”
迎敌祠,属于迷信范畴,也是墨家守城的一种糟粕,但更多是为了安稳城内人心的作用。
迎敌祠就是一种祭祀活动,利用墨家的木匠技术,建立高塔,在高塔上祭祀,用来安抚城内人心,祈求上帝诸神庇佑。
墨子微笑道:“我说鬼神,无非是想让人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此哪怕在山涧之中孤行,也不会想着做不义之事。你既不信,却依旧行义举,那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呢?”
“墨家不是为了让人信鬼神上帝,而是希望人能行义举。墨者之中,如你一般的人有许多,当初我生病的时候,先来看望我的,问的不是我的病情,而是反问我为什么鬼神没有庇护……”
墨子说起这事的时候,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示意适继续说下去。
适笑了笑,垂首道:“外人看来,墨者善于祭祀,这正是弟子想到的木马之计。”
“如今城外都是良田,上好的木材都已经被砍伐,附近又都是平川,商丘城高数丈,想要观察到城内局势,需要搭建高台。”
“我想,如果我们能够带入楚王去思索,猜测楚军会在几处扎营,然后便选一处建立木塔高台……这位置一定要合乎楚人的方便,但方便之处不少,我们若在一处建立,那么楚王或许便会将军帐扎在附近。”
“届时,我们若想要穿阵而击,这高高的木塔便如黑夜的灯火,可以让义师墨者知晓该攻击何处。”
“再者,墨者祭祀的事,天下皆知。楚人又好淫祀,必不起疑,以为必是墨者守城的迎敌祠,不疑有他。”
“公输班已逝,先生的木工奇技天下无双,想来搭建起来的木塔必然高耸坚固。周围又无良木,楚人便更可能以此木台来眺望商丘。”
“加之,楚军混乱,封君众多,商丘不能出城野战,楚王必会想要让号令传遍,也会选择木塔为旗。”
“先生既懂守城,必懂围城,选取的地方也定然是楚人方便的。”
“义师初战,只知向前,只是前在何处?便需要有高塔作为指引,方能不容易走偏,毕竟他们还不是备城门的墨者,他们只靠戈矛成阵,一旦走错方向,便会失去时机。”
适边说着,墨子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就越多,可以说适的想法真的和他想的差不多。
那些训练的义师,都不是墨者那样的单人作战极强、又守纪律的剑手,而是以矛阵作为突击手段。
若是久经战阵还好,但第一次出战,就必须想办法让他们成熟。
最大的问题不是士气、不是见血、而是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该往那边走不至于偏离方向,有明确的目的从而一举穿透楚军。
建个高塔,让楚王看清楚商丘内的动静,墨子丝毫不担心。看透了也不怕,墨者守城的自信,足够让墨者肆无忌惮。
墨子让适坐在一旁,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个思路,只是还未说出。
守城之术,适学的并不多。
但这几年来,墨子很了解适的性子,若非是非常理解的事,他是不会说的。如今既这么说,想必有些办法。
在墨子看来,适有大略,所以他也相信适的办法必然不是守城的细节,守城的细节墨者已经掌握的极为完善,无需再补充。
“你说说看。”
适低头道:“先生,凡事总有目的,如之楚则必朝南。墨者守城,目的并不是守住商丘,而是要震慑楚人。”
“如果只是死守,撑到三晋来援,那恐怕天下人看来最终还是一场晋楚之霸。”
“当年庄王围城,宋人自己与楚人为盟,楚人退兵,这才是正途。如果墨者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与楚王达成盟约让其退兵,才能让墨者非攻、止不义之战的名号传遍天下,也让天下人知道墨者不只是说说。”
墨子点头,对于大略和目的性,适是众多弟子中做的最好的,这个分得极为清楚,从不会弄不清主次。
他之前考虑的,几乎和适想的是一样的。
守城只是手段,而震慑天下好战之君,才是目的。
墨子问道:“既如此说,你应该也明白为什么要割麦了吧?”
适回道:“知道。逼楚人攻城,才能让楚王知道墨者的守城之术。那些火药武器,用来对付攻城蚁附是最好用的。这一次炸响,像是商丘这样的大城,好战之君便不敢轻易围攻。”
墨子笑道:“正是这样,你是能够领悟清楚的。禽滑厘善于守城,但守城之术精通,可在大略上终究还是差了一些。但是不是那些火药铁球就能震慑天下好战之君?”
适摇头道:“弟子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仅就历史来说,适的见识比墨子高一些,毕竟他知道许多之后两千年的事,可以作为对照例子,从中汲取经验。
而于战国之前发生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对于此时的商丘守城战来说并没有太多可以借鉴的地方。
牧野之战,那是商人内部有矛盾。
柏举之战,有伍子胥和孙武子这两位知兵强人,训练有素,加上楚国内部矛盾、县公与司马令尹之间军令不能统一。
这两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基本不能借鉴。曹刿的长勺之战,也得先问问鲁侯是否得民心,就如今商丘城内的情形,恐怕士卒也未必会对宋公倾心一战。
适想到的,是后世张辽破孙十万的例子。
孙十万的兵制,和楚国有些类似,都是封君私兵较多,指挥起来若是分成左中右三军或许还好,然而平日里交流和统一指挥极为困难。
私兵多、贵族多、互相之间有龃龉、县公之间各自有势力,这正是楚人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