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考核这些,他们觉得自己还算是合格的。
平日里强取豪夺、通联巫祝、勾结大族、侵吞公田这些事,他们当然在做。
但具体的管辖职责,他们也并不是一窍不通,这是家族流传下来的本事,耳濡目染之下的确比平常人懂得更多,也更熟悉。
这些人绞尽脑汁想了想墨者的“贤才”标准,觉得他们应该没有问题。
再者,墨者的信誉在那摆着,他们相信以墨翟的为人,是不可能弄出一些舞弊亲亲之事。
他们想不透墨者选贤的标准,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去猜测。
猜测之后,他们便以自己的猜测,来想出一个让墨者难堪的主意。
既然墨者想要“尚贤”、“选贤”,那么只要被墨者承认自己是贤才,那就有许多办法让墨者难堪,让墨者反过来求他们。
…………
沛邑城外的沛郭乡的那间大屋内,昏暗的油灯闪烁,一些人还在忙着书写一整套的新规矩。
墨者想的办法,与那些掾吏大族想的完全不同。
比如公田的僮奴怎么管理?比如工商食官制度下怎么管辖?比如集市工商业者的税怎么收?
墨者中是有懂得的,也知道其中的许多隐秘的道道。
但是,墨者觉得这些东西太麻烦,不如直接推倒重来。
公田分掉,僮奴解放,那就没有管理公田僮仆的猫腻;工商食官解散,或是成为私营手工业者、或是成为墨者工坊的雇工,那就没有工商食官制度下的弊端……
可能会有新的问题,新的猫腻,新的漏洞,但至少不需要费脑子和那些旧制度下的人斗智斗勇,直接以力破之,再不断总结新制度下的漏洞。
换上新鲜的血液,可能会有暂时的不适,终究是符合对未来的推测的。
这些东西已经过时了、阻碍了,那就不如彻底推倒重来。
除了这些还在书写全新规章制度的,还有书秘吏的人在抄录几日后考核选拔贤才的试题。
内容并不难,只是所有的题目都是用墨者内部、沛县农夫、沛郭乡校通用的贱体字和古怪的数字符号书写的。
一二三四、加减乘除、黑白对错……很简单的东西。
但正如适当初和墨子的对话一样,他识字与否,不在于自己,而在于天下的“字”。
所以,那些旧时代的基层管理者……在沛县,从原本的识字者变为了不识字者。
他们没有丝毫在墨者的选贤标准下当“贤才”的可能,因为他们“不识字”。
既无需立木立信,墨者又有自己的学堂培养人才,墨者本身内部大量的士也足以填充小小沛县的权力体系,因而适便简单的讲了讲道理。
沛县可能有贤才,但是适估计此时的贤才也就那么回事,不学习的话,能不能适应新时代的管理都是个问题。墨者又不缺那种主持大局观的人,需要的只是些技术官吏。
以利天下的名义,听起来有些可怕,但只要掌握住“利天下”的解释权,就没有问题。
解释权,不能只靠嘴,还得靠暴力。
适现在可以直接用利天下这个听起来骇人的理由,因为沛县六乡民心已服、墨者与义师正在沛邑内、火药粮食在手、铜兵戈矛堆积。
周天子当年能立规矩,那是因为周天子手中有两个军团十四个师,有京畿千里平原,有晋、鲁等一票亲戚,有马匹贡赋将乘车补足为战车保持对亲戚们的每个男爵领四倍战车的军事优势;齐桓公当年能立规矩,那是因为手里捏着五个男爵领外加六个工商业城市;墨子当年能和楚王、齐侯讲道理,那是因为禽滑厘带着三百善于守城的墨者在身后。
这个道理不需要适讲清楚,墨子心里很明白,当初公输班说有办法破墨子的计策无非就是说可以杀掉墨子,但墨子很明确地表示杀了我也没用,因为我背后还有一个武装集团。
这其中的道理,墨家早在三十六七年前就已经知道,根本不需要适再和墨者内部讲讲这里面的道理。
很快,墨者定下的规矩,就被适在沛邑内宣读,此时还不是丈量田亩的时候,因而需要分散敌人各个击破,所以先只是用新的“尚贤选贤”的办法对付掾吏。
农正、府吏、市官、工官之类的职位,不再由王公贵族或是可能出现的沛宰随意任命,而是需要在公开的条件下选拔出优秀者,制定统一的标准。
医官之类的墨者并不擅长的地方,则是广招天下贤才,可以提供治疗疾病药方的会有黄金奖励;愿意前来做沛县医官的,可以给予俸禄;愿意加入墨者为利天下而努力的,可以领取墨者内部的薪资补贴。
俸禄和墨者内部的薪资,并不是一回事。
那些愿意加入墨者的医官,领取的是墨者的薪资,是墨者用各种技术和手工业产品换来的钱,和沛县没有任何的关系。
如果那些医官被安排为沛县的医官,那俸禄就需要从沛县的赋税中出。这其中可能有交叉,因为可能那个人既是墨者,又是被安排到沛县做医官。
墨者内部可能最缺的,就是这种医术人才,譬如此时的隐士、扁鹊的夫子长桑君。
至于别的,墨者实在是不需要。
冶铁事,是墨者自己开办的,别人并不会,块炼铁和炉铸铁根本不是一条分支,就算把韩地最好的冶铁匠人找来,也和那些从头做起的差不多。
乡校教师,旧时代的那些贤才也根本用不到。墨者有自己的文字、数字、语法、教材、世界观……那些旧时代的贤才完全无法融入到体系当中。
税吏,墨者有自己的数学体系、几何学体系,不管是丈量还是计算田亩,完全不用旧时代那种井田制度下数步数的方式。
所以墨家对于沛邑原本的那些旧官吏、所谓贤才,丝毫不在意。
这不是天下,而只是一个小小的沛邑,墨者内部的士已经足够管辖,甚至严重超额。
一切考核,如果三日后没有阴雨的话,就在沛邑中心举行。
所有人都可以前来观看,当天就可以定出结果。
至于考核的公平性,暂时无法监督,就用墨家的信誉作为保障,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那些原本作为吏的,如果不能够合格,那么就要被罢免……以利天下的名义,而不是以宋公给予的权责的名义。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赋税制度改革和私亩税改革,墨者其实需要很多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