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同意这句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话,适也先放了心。
这是所有权问题,按照墨者与适融合的一些道理,这炉铁应该是归于沛县万民的。
但是,适不希望把沛县弄成一个独立王国,弄成一个绑定在一起的利益团体,甚至弄成一个生活水平远高于其余地方的半自治地区。
墨者要利的是天下,不是一个小小的沛县。如果此时讲劳动所有权等问题,将来麻烦会很大——沛县的人,凭什么愿意帮助沛县之外的人富足?凭什么去利他们?
凭什么老子在这里挥汗如土修路挖矿,到头来却要资助沛县之外的人?
墨者内部没有太多沛县本地人,基本都是外来者,也都是一群对“邦国之别”毫无信仰的人,他们想的只是天下。
如果沛县是个独立子爵国,那么墨者就是一群天然的“卖国者”,他们经营沛县行义沛县,只是为了利天下,而恰好天下包括沛县在内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讲,利天下的墨者、与沛县的民众,在将来的某一天利益是冲突的。
适要保证提前就把有些他不喜欢的歪理先弄出来,因为沛县的万民不是墨者,不能要求他们利天下。
一旦私亩制改革之后,批量的自耕农和广袤的荒地,他们不可能想到利天下的道理,相反可能更愿意开垦一些土地。
毕竟,自耕农是帝制的基石,他们喜爱一个开明的君主,在将来会胜过一群想着利天下的墨者。
暂时看来,大家其乐融融,可实际上只是顺路同行,怎么把这条顺路走下去,是墨者现在就必须考虑的问题。
似乎只有利用贵族、井田、农奴之间的矛盾,在各国完成变法之前,以搞贵族、变制度的口号夺权。
一旦各国变法完成,墨者将会丧失很大一部分支持者。但不传播技术又不可能在各国造就更多的新兴地主、新兴贵族和手工业者,作为将来夺权的同路人。
这其中的度,在这件看似只是冶铁技术革新的事情上,也必须提前准备、随时保持和沛县万民的沟通。
怎么让民众觉得这些铁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以激发积极性;又让民众认为铁炉的所有权理所当然归墨者所有……这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适觉得,有些事真的必须提前做。
至于年后,适权衡了一番利弊,觉得宁可不要那积极性,也必须把所有权握住。
他似乎真的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初的约定与契约。
好在,这东西还很新鲜,沛邑的民众还很相信。
有效的激励手段,不只是精神上的,还有物质上的。
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可以作为一种激励,但不宜过长。
铁器的普及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尤其处在井田制已经初步解体的时段,配合着已经出现的思想变革,自然会引发更多的思索。
适在火堆旁,身边围着能听到他说话的人不算太多,不可能将聚集到啮桑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此处。
这些人可能也不太可能与他讨论那些此时看来古怪的问题,但适知道他们要什么,也知道墨者可以给他们什么样的奖励。
这些人在一起干活的时候,也可以很自然地将一些想法传播出去,而且是用他们的理解、化为他们的预言去传播。
适深入村社许久,即便自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很明白农夫们的思考方式和语言风格,但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由这些人转述出去,可以更方便他人理解。
他所描绘的、栩栩如生的、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的将来美好,如同墨者工坊中做出的最烈的酒,将在场的每个人都醺得微醉。
能将四周每个人都醺的微醉的预言化作的酒,一定要听起来真实无比。
适没有提及将来的新矛盾,仿佛将来的矛盾根本不存在一样,所以他说的只是部分事实。
但部分事实,也是事实,所以这个预言听起来可以身临其境。
当众人迷醉的时候,适缓声道:“那是数月乃至数年之后的事。墨者以利聚人,这铁器之利是每个人的。”
“但墨者又要求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功劳其实并非是对墨者的,而是对天下万民的,只是天下万民还未约出他们的法、选出他们的圣王做天子,因而这功劳就先由墨者来偿。”
众人知道墨者不会空耍嘴皮子,一听适的这番话,纷纷问道:“怎么才算是功劳呢?又会奖赏什么呢?”
这话是很多人想听的,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适讲了许多细则,这些细则不是他制定的,而是墨者其余人制定的。
墨者守城、工坊的赏罚办法,拿到这里一样可以用,一群组织术领先于时代的人,制定出种种细则不成问题。秦墨入秦后,那些繁复细节的律令也正是墨者工坊和守城规章的另一种体现。
精神奖励,便是一些不能用计件制估算的事。
比如修路、比如最开始的挖山等等,必须矿井都建成之后才能用计件制奖励。而这种不太可能用计件制奖励的工作,精神奖励的意义是重大的。
所能做的精神奖励,无非就是编成队伍之后,哪个做的公认是最好的一组,便可以由墨者用马车载着,在沛县转一圈,到处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