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你家卖猪去?”
车上的郑凯闻声回头,就见斜后一前一后,两辆拉满柿子,枣子,苹果,一驴一骡拉的架子车,咯噔咯噔的赶了上来。
后车跨坐在驴车车辕上的精瘦老汉,只是憨厚的冲郑凯二人笑了笑。
倒是头前车辕上斜坐的大闺女,风风火火的样子,小软条催打着健骡,一边超车,一边随手抓起身旁的苹果,柿子朝郑凯二人扔。
“诶诶诶,冬妮,够了够了。”
郑凯接了俩苹果仨柿子,又被个枣命中眼角,才赶紧喊够,捡起落在裤子上的枣子咬了口,盯着赶上来的骡,疑惑道,“你家骡还养着呢?”
“收果子路不好走,老骡认路,就没卖。”
冬妮在车辕上晃荡着腿,手里花里胡哨的赶骡布条鞭一甩一甩,“前些日子马市收骡价涨了,我还让俺爹多收了三头骡呢。这几天价又不动了,我就是看看去,合适就卖了,省的再跌下来。”
“骡涨价了?”
郑凯倒是没关注过骡价,他也正要卖骡呢,“涨了多少?”
“小骡一二十,健骡好点的一头涨了五六十呢。”冬妮晃着脑袋,挺开心的样子。
“这么多?”
郑凯一愣,一头小骡,牛马市卖价才二三十元,牙岁好的健骡一头才一百出头,“那我家骡岂不是能多卖半口猪钱?”
“差不多吧。”冬妮看了眼郑凯车前的骡子,“你家这骡,能收到一百靠上,买的时候不到七十吧。”
“五十八,我爹请人吃了顿饭。”郑凯开心极了,“怎么涨那么多?”
“我哥说全是朝南边送的。”
冬妮的大哥就在码头上工,骡在外运的消息就是从南码头传开的,“说是给太行山区送的,罐头场也要在那边开分场。不知道核桃,枣子,柿饼,干果的收购价会不会降,要是不合算我家就只收鲜果了。”
说着,一指架子车上左侧的一头猪,问郑凯,“你家这口小点的猪多重?”
“注水前270斤出头。”
郑凯实话实说,表情略得意,“现在怎么也得300斤出头了,过秤前我再给我家猪补点水分,追追肥,争取超过350。”
“那就是300斤粮票啦。”
冬妮点点头,生猪卖给猪贩子,收购期与收购量,价格好坏皆不定。
盟内收猪点是敞开收购,生猪定级与收购价稳定,要涨全盟所有收购点一起涨,要落一起落,没有第二个价格,不用讨价还价。
即便注水,由于生猪定级标准没“掺水”评判依据,都傻傻的都不知道该咋办。所以,比起奸猾的收猪贩子,收购点倒更受养猪户信任。
“小农神”的一百亩参赛田,去秋至今年,四作四期收,时下还没收割完毕,可米麦大豆高粱的总产量,已经高达三千六百石了。
亩产三十六石,四千三百汉斤以上,预估入冬前还能再收八百石高粱与旱稻。
这不是辛勤耕作,汗珠子摔八瓣,日夜守田赶麻雀,怕被鸟偷食的正经农人。
这就是玩一样,轻轻松松把田种,亩产还让人怎么辛苦耕作,都赶不上的“农神”。
实际程果兄妹时下就是大富翁了,就是随手做了个收割小麦高粱的钉耙扫把,被北盟农部买断“师徒终身关系”,花了一百斤黄金,注销掉了。
也就是说,北方联盟以盟内“农部”的名义,拜程果为师,学了做“钉耙扫把”的手艺,再花一百斤黄金,注销掉彼此的师徒关系。
自此,北盟农部再自行制作,销售,甚或无偿推广“钉耙扫把”,是北盟买下的权利,原师傅程果不得干涉。
只不过为了尊重程果,这一程果发明的收割利器,被北盟正式命名为“果割”。
就一个简陋又简单,人一看就会做的木制工具,农部掏了一百斤黄金。
就是一个让人不用弯腰,收麦子快点,原来需要十个壮劳力,时下仅用一小童的收割工具而已,北方联盟付出了一百斤黄金。
完全没必要,任何人都能仿造,根本不用付一分钱,更别说一百斤黄金。
可郑凯之所以感觉燕歌这地方邪,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老是发生完全没有必要的事,老是有不可思议,颠覆他一切认知的新奇事物,在不断的发生。
似乎这片土地,冥冥中被一股涌动着的奇异力量包裹,让身处这片土地上的人,精气神与想法和外界截然不同。
甚至他们这些流民,一进到这个迥异于外部的环境,开始不觉得,等待上了一段时间,又迎来了新的青州老乡,他们才会蓦然发觉,他们与他们的“老乡”,原来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就是为何郑凯感觉燕歌很邪,明明身处大汉,燕歌就别称“汉城”,可偏偏他朝外看大汉州郡,却越来越像是在看异域。
与涌动着澎湃活力的燕歌相比,北盟以外的地方,依然是昨天的模样,第二天,外面就又成了前天,在一天天的被抛下,越来越落后。
他在燕歌待久了,才明白为何他们家刚来的时候,会被这里的人不加掩饰的歧视,鄙夷,欺负。
因为他时下也是这么歧视,鄙夷,欺负新流民的,
郑凯时下的发型不是盘髻,留的就是燕歌流行的短发,穿的不是宽袍大袖,就是贴身短衣。
那他自然歧视,鄙夷长发盘髻,一甩一把虱子,宽袍大袖,一甩袖一篷泥垢的流民。
他原来就是这样的人,被燕歌的人歧视,鄙夷,欺负。
正像他爷爷说的那样,他是郑家中最早学会“同流合污”的人,与燕歌的本地人像极了,连走路都是昂首挺胸。
谁会歧视,鄙视的看待一个连走路,都自信昂扬的人呢?连北方军中的军人,一看到他,都知道是“自己人”。
在燕歌连北方军都不会欺负的人,又有谁敢欺负呢?
自从郑凯学会了“同流合污”,他发现新流民看待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羡慕,畏缩与躲闪。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被人用敬畏的眼神,躲闪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