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脑海里乱七八糟,没有感受到半分食欲,可是食盒一打开,脑子里说着不想吃,身体却禁不住胡慈的殷切劝导,朱飞达拿起筷子吃了第一个,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到了八分饱,脑海里说着再吃最后一个,可是吃了一个又是一个;
到了十分饱,脑海里接着说,再吃最后一个,可仍然是一个以后,又是一个,最后吃得一个不剩,已经吃到十二分了。
拿着筷子,望着空空如也的食盒,他楞在那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有数的吃到十二分饱的几次,也是他有意识自我放纵的结果,然而这次,却完全失控。
一种难以抑制的沮丧感瞬间将脑海充盈,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还要追溯到三年前,而与此同时,饱腹带来的喜悦感也达到姐姐,同样的清晰,同样的强大,东风没有压倒西风,西风同样没有被东风压倒,二者竟然有些和谐统一,相得益彰。
反映在朱飞达脸上,就是哭笑不得。
失去控制,这是他最讨厌的状态,而自我失控,他已经不是讨厌,而是憎恶了——他的理论是,其他事情失控,还可以说世事艰难人心不古,而自我失控还有什么理由可找?
在此基础上,他挺讨厌胖子,尤其是那种吃不停的胖子,一个吃都不懂得节制的人,你还能指望他什么?
这时,身体不自主的打了个饱嗝儿,带动脸颊上的肉一阵波动,朱飞达眉头皱得更深的同时却也眯起了双眼,冰火两重天,原来如此。
胡慈本来见儿子吃得香甜,心里十分快慰,现在见吃到最后竟是脸色越来越复杂,有点脑子要坏掉的嫌疑,忙柔声道:“怎么了小飞,哪儿不舒服么?”
身体惯性的脱口道:“没有,没有”,随即理智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苦笑一声道:“吃得有点撑了……”见和胡慈满眼的血丝,迟疑了一下,道:“那个,妈,我睡了多久了?”
胡慈看了一眼手表,笑道:“差不多二十三个小时了,就知道你饿得不轻。”
朱飞达“哦”了一声,见胡慈满脸的倦色,不由有些怜惜,轻声道:“那个,妈,你累坏了吧,躺下歇会吧。”
昨天,独子从天而降生死不明的时候她没哭,刚才,面对那种不经意笑容的激烈控诉、满心郁结的时候她没哭,现在朱飞达轻轻的一句话,胡慈眼泪却一下子下来了,然而她一边擦泪却同时笑道:“呵呵,我的小猪长大了。”
‘小猪’有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目光,因为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而能让他坦然沐浴这种目光的人,现在不知正在何处。是不是现在正满眼的泪水却不是因为开心。
而这具身体好像也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景,在原来的日常惯性中,母亲一向是严格要求不拘言笑并且说一不二的,他能做的是服从安排并努力达到要求。
“那个,妈,你躺着歇会儿吧,我去客厅坐坐消食。”朱飞达这次思想和身体相当统一,起身关灯拉帘幕,一气呵成。
帘幕拉紧关实的那一刻,他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自失的笑笑,走到最里面的沙发坐下,虽然适应了站起来那种逼仄感,但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相对的空旷豁达。
集中注意力,去感受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很凑巧,原来的朱飞达记忆力挺好,而且记事的时间也挺早,和自己很有些相似之处。
这么一平心静气,终于能主动的去分析这些记忆,第一个让他感到异常震惊的是,现在的时间居然是2003年,而他本来是在2015年,整整相差了十二年,按照中国传统农历,这是一个小轮回。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难道人真的有灵魂这回事?难道真主、上帝、如来佛祖不只是传说?哥是不是能去修个长生啥的?
甩甩头,抛开这些杂乱的思绪,先存而不论吧,他这样想着,不过,随着接下来分析到更多信息,一波接着一波的差异扑面而至,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是遇到了时光逆流,而根本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2003年中国已经有十三亿人?!
他清楚的记得,那边2015年的中国也还不足8亿,政府鼓励生育的政策已经执行了三年,只是收效甚微。
2003年有十三亿人的中国才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
他清楚地记得,那边2003年,正好他上高中,中国也刚超越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国人都很兴奋,报纸和网络上到处都是40年之内成为世界第一的言论。
2003年手机还是半奢饰品,手机打电话双向收费?!
他清楚地记得,以他们家那么差的经济条件,2003年手机也开始成为一般消费品,作为对他考上高中优异成绩的奖励,家里给他买了人生第一部手机,虽然是最基础款的那种,但那种兴奋感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类似的还有很多,大多数都是一些日常的并不需要专门去学习和记忆的信息,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些信息的日常性,朱飞达也才十分肯定,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中国和世界。
越是肯定,越是灰心,因为恍惚间他已经意识到,在这里将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他的过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割裂感带给他一阵阵混沌、茫然。
逻辑和理性开始从思维中退却,脑子里的信息很快散作一团,整个人顿时像失魂了一般——
呆若木鸡正是他现在最恰如其分的写照。
带着满足和笑意,胡慈很快沉入了梦乡,接近二十四小时的不眠不休还在其次,最主要有的是强烈的焦虑感消耗了巨大精力——她一直假设,如果这次儿子出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儿子弄进这所区公立学校排名前十的她,是不是事故的幕后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