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锐此时之语,就是这么直白,卫二十三是真不能死,卫二十三若是死了,夏锐岂能还有安睡之夜?夏锐心中,好似觉得身边唯有卫二十三能挡住徐杰了。
“陛下,臣无妨,伤势不重。”卫二十三答道。
夏锐听得这一语,心中大喜,说道:“死不了就好,死不了就好。”
卫九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卫二十三还与夏锐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今日之事,但有一言传出,在场之人,皆死!”
所有甲士,包括太监,皆是不寒而栗,吓得浑身一抖。
此时早已躲在甲士堆里的许仕达终于又走出来了,拱手说道:“陛下,此贼行此叛逆之事,合该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张立已然也开口:“陛下,徐文远乃国之大才,还请陛下念及故旧,挽回此事。拿许仕达下狱问罪,以解徐杰心中怨气。”
张立此时还说这一语,就是真有些傻了。兴许在他心中,觉得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许仕达听得要拿他问罪,连忙说道:“张总兵,你到底是收了此贼什么好处?教你这般为他开脱?莫不是你一人要如此贼一般大殿行刺不成?”
夏锐听得这句话语,浑身没有一处是自在的,颤抖的手,不断抹着脸上的血,双眼不断左右去看,却说一语:“都退下,都退下,二十三跟着朕走,许仕达往御书房等候。”
说完夏锐转身就走,脚步虚浮,胸口不断起伏,心跳加速,有一种焦虑,有一种心虚,还有惧怕。
为何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翻遍史书,历朝历代可有过这样的事情?
兴许真有,在那春秋战国年月,杀王之事,比如食指大动的典故,因为一碗乌龟汤置气,就刺杀君王的事情,真有发生。
但是夏锐显然不知,夏锐身着龙袍,端坐龙椅,满朝文武,披甲百万,江山万里,岂能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夏锐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世间为何就真的有这样的人!这一切,不合情理!
这世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样的人。
欧阳府,所有下人皆已遣散,家财散尽,只留四周素白。
孝子二人,披麻戴孝,对面而跪,面前烧着冥纸,棺木简单,牌位也是徐杰亲笔所写。
二人并未落泪,皆是默默把冥纸不断放在头前的火盆之中。
大门中门皆开,也无人守候,却不见一人上门吊唁。
唯有一人,站在门口叹息许久,还是走了进来,便是梁伯庸。
梁伯庸走进灵堂,跪拜吊唁,无人唱礼,孝子二人答了一礼。
梁伯庸也不开口,跪坐一旁,拿起冥纸也往火盆里放。终于说出一句:“节哀!”
孝子二人再答一礼。
许久,徐杰开口说一语:“文峰,去把大门关上吧。”
欧阳文峰起身,往外去关大门,夜已落幕,何其可悲,当朝首相灵堂,却只有一人吊唁,世道炎凉如斯,满朝文武,自李启明之后,不知多少人在欧阳正的笔下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却没有一人来吊唁这个世间君子。
欧阳文峰也懒得往外在去看,大门慢慢关上,目光坚韧,面色沉着。今日之欧阳文峰,已然不同以往。
忽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金殿刺王杀驾,这件事的后果会是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与那背地里的仁德大隆已然不是一回事。
张立更是清楚非常,张立更知道眼前的徐杰要做那冲动的傻事了,所以张立想也不想一个虎扑就朝着徐杰而去,并非要拿徐杰如何,而是双手紧紧握在了徐杰的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徐杰手中的动作。
还听得张立低声一语:“莫要辜负了欧阳公。”
为何莫要辜负了欧阳公?欧阳正为何要自尽?是因为圣贤君子受不得这般屈辱?兴许有这个原因,但是远远不止这个原因。
真要深究其中,欧阳正岂能不了解徐杰?欧阳正一次一次要求徐杰以君子为行事准则,便是欧阳正真的了解徐杰。知道徐杰不会就这么走了,一定会回这京城里来。徐杰回到京城要做什么?
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天子就是天子,徐杰不论做什么,在欧阳正看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欧阳正更知道如今的新皇帝心中到底如何去想,老如欧阳正,岂能不懂人心?岂能看不透夏锐心中拿点花花肠子?
所以,所以欧阳正死了,让徐杰毫无牵挂了,不用想着救人了,不用再去忤逆皇帝天子了,伤心欲绝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此远离是非。
只是欧阳正还是有一些失算,因为欧阳正只见过读书尽忠的徐杰,没有见过江湖徐杰。江湖人,虽然让读书人看不起,也让金殿卫这种皇家高手看不起。但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准则,也有仁义礼智信,甚至比读书人更看重这些。
就如种师道,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不过就是完成师父的遗愿,也就是为师父报仇雪恨。
江湖人,就是快意恩仇,有恩必报,有仇更要报。以头抢地,死而后已。
欧阳正的死,并非如欧阳正所想那般是结束,而是仇恨。
莫要辜负了欧阳公,张立的话语听到徐杰耳中,更让刚才还有一丝理智的徐杰怒不可遏,只见徐杰手臂一抬,张立已然往外翻去,刀光出鞘而来,口中还有一语:“纳命来!”
夏锐听得这声大喊,吓得身形一软,人已转身躲在了御案之后,口中还在大呼:“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护驾!!!!”
护驾之人自然是有,若是没有护驾之人,夏锐在那御案之后,也说不出这么多话语,必然早已一刀两断。
卫二十三的剑,早已横在了徐杰面前,连带卫九,也站在了御案之前。
此时的夏锐,脑中皆是那一日缉事厂门楼之上提着人头横剑而立的身影,也是那一日皇城之上大杀四方的身影。
此刻,夏锐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忌惮徐杰什么了。夏锐忌惮的不是徐杰功高盖主,忌惮的不是徐杰恃宠而骄,夏锐忌惮的是徐杰是那规则束缚不住之人,是那皇权压不住的因素,是那天子威严震慑不到之所在。
勇武不服管辖,胆大可以毫不犹豫篡改遗诏。
是的,夏锐是怕这天下有这么一个管不住的无法无天之辈,有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有一日会大闹天宫,会危及天子威严。兴许就如今日,越怕发生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就越会发生,世间之事,永远都是这么个道理。犹如一种心理暗示,让人不断把事情推向自己担心的那个局面。
天下万事万物,皆在天子脚下。为何这天下偏偏就还有一个人不在天子脚下?甚至天子心中都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在自己脚下,甚至天子自己都没有那份自信让这个人在自己脚下。
凭什么天下就有这么一个人?
这些,才是原罪!
大战已起,甲士如潮水一般涌入,又在张立眼神示意之中剑拨弩张却不上前。
徐杰如疯魔一般,并不真的与卫二十三决死,只是一次一次想摆脱卫二十三冲入那御案之处。
卫二十三不断拦截着疯魔徐杰,口中大喊:“徐文远,莫做傻事!”
“让开!”徐杰怒吼一语,江湖有义气,听起来俗不可耐,却又正是那些江湖人的过人之处。今日徐杰,只为报仇雪恨。
“徐文远,职责所在,今日你过不得我手中之剑!”卫二十三是在劝徐杰,让徐杰知道这般不过徒劳无功。却也真是卫二十三职责所在,金殿卫近三百年传承,一代一代高手,职责都是如此。就算管不得什么争权夺利,管不得什么政治倾轧,但是必须要管得皇家安危。
开国之初,高祖身边,高手如云,到得如今,金殿卫已然比不得当年那般高手如云,其实金殿卫也在慢慢凋零,凋零到千余金殿卫,不过几个先天高手。这份职责,已然成了最后的荣耀。
徐杰是真过不得卫二十三手中之剑,再如何凋零的金殿卫,依旧是金殿卫,依旧有三百年前那些随着高祖打下天下之人的传承,无论从武道理论的先进,还是到人才培养的机制,金殿卫的优势,远远不是江湖门派所能比拟。
卫二十三武艺到底有多高,徐杰以往并不真切了解,今日才真正明白卫二十三到底有多恐怖。
就如卫二十三的剑,挥舞起来毫无威力可言,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砍在大殿栋柱之上,连痕迹都没有,砍在徐杰刀上,却又让徐杰不由自主身形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