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打马狂奔之人,口中还在大呼:“弟兄们,随我杀!”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七八支连珠而来的箭矢,掉落一地,却还是有一支从眼窝而入,把这军将射下马去。
还听得徐杰一拍手,说道:“二叔好射术!”
徐仲不以为意点点头,却又侧脸去看了看老皇帝,徐仲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皇帝,当年的皇帝还是一头青丝,而今的皇帝,已然满头白发。
兴许徐仲也还憧憬着老皇帝夸赞一句或者勉励一句。只是没有等到。
老皇帝只是看了看那个栽倒马下的军将,然后与徐杰说道:“再唤李启明来!”
徐杰却没有开口再喊,而是一拱手说道:“陛下,微臣请命,出城去拿李启明来问罪。”
老皇帝有些愕然,转头看了一眼徐杰,点头一语:“允了!”
徐杰闻言,长刀一提,说了一语:“二叔八叔助我!”
徐杰已然从城头之上飞跃而下,万军丛中,飞速往远方李启明而去,不见一人提兵来挡。
远方李启明身边,围绕了不少人,各个都是一脸惊慌,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唯有叶章再次开口:“枢密,大势…………已去。”
话语在说,手也在抖,声音也在抖。
李启明再一次从车架头前站起,往前方飞来的徐杰一指,开口说道:“快去杀那徐文远,算计我等之人,就是这个徐文远!”
徐文远算计他,算计他的堂弟李得鸣,算计他的钱财,算计他的信任,杀他的亲弟。还下了这么一盘大棋,拉着夏文一起算计他李家。难怪,难怪夏文时不时就会与徐杰遇上,难怪两人时不时就会有一番谈论,在摘星楼,甚至在究勤源的宅院。
什么两人交恶,势同水火,原来都是假象。好大一盘棋,好厉害的一个年轻人。
大势已去,兴许李启明知道,但是临死再拉一个垫背的,那就是算计这一切的徐文远。
能与徐杰动手的,不过罗寿与另外一个勋贵先天。罗寿犹豫之间,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那个勋贵的先天却走了几步到得李启明面前,郑重其事拱手躬身,然后说道:“李枢密,在下蒙李枢密恩情不少,此来搏命相还,也想的是子孙后代,今日事已至此,李枢密还是早作打算。在下再搏一番,兴许能带枢密远走。”
李启明闻言大怒,手中空中挥舞几番,呵斥道:“先杀徐文远,我的命令,你们听不到吗?”
那勋贵先天却是又道:“李枢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下护你往燕云边镇去吧。”
李启明闻言抬腿就踢,几十岁的身躯,直接从车架上“飞”了下来一样,重重踹在那先天勋贵的身上,却也不见那勋贵先天动弹一下,还听得李启明大声呵斥:“大胆,放肆,你们都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军令!”
一旁的叶章也连忙上来劝说:“枢密,走吧!近二十万大军在此,已经没有人听令了!”
这个叶章,以往从来不敢对李启明这样说话,今日却在情急之下说出了这么一语,没有其他理由,只有一心的求生欲望。他大概是不想留在京城里落了一个满门抄斩。
再一回头,徐文远身形如箭,在无数铁甲之中跃起落下,已然不远。
罗寿连忙也上来接了一语:“枢密,小的就是舍下这条命,也要带枢密杀出京城去!”
李启明犹如疯癫了一般,手脚不断在左右之人身前挥舞,口中依旧怒喊:“杀,先杀徐文远,若是尔等还念得我李家一点恩情,就替我杀那徐文远!”
李启明已然并不理智,刚才李启功死的时候,李启明面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并非李启明心中不恨,而是想着此战胜算还大,报仇就在眼前。此时大势已去,李得鸣、李启功,还有这满盘皆输,全部涌上心头。李启明已然一心要杀徐文远!
但是徐文远能不能杀?跪得一地的铁甲,甚至头前站着的人,在犹豫之后也看不见了。还拿什么杀徐文远?
李启明疯癫着,身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却又时不我待!
兴许李启明舍不得的还有在这京城里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的这一身权柄。兴许这才是李启明最为在乎的,因为有了这一身权柄,才有给人施恩的能力,才能聚得这些心腹,离了京城,李启明还能有什么倚仗?
别人可以天涯海角躲个身家性命,这个年纪的李启明,还有什么可躲?最后都成了梦幻一场?大概还有一点顾忌,那就是李家还有许多后辈子孙。只是如蟑螂臭虫一般到处去躲的李家,最后能不能躲过且不说,这样的李家,大概也不是李启明愿意看到的。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们都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安心之所!”李启明喝骂着,叫喊着,歇斯底里着。
李启明临阵几语,想的是动员这些军将拼死攻城,那些听到话语的军将们,此时大多还在疑惑之中,老皇帝死了?
老皇帝两三年前就要死了,而今真的死了?这件事情,好似并不那么难接受,却如何也有些让人惊讶。
一个军将带着麾下六七千号人慢慢列队,队列之中,甲胄不齐,弩弓不多,甚至刀枪都有许多锈迹斑斑,整起队列,也是拖拖拉拉。
城头上一排一排的铁甲已经排在了垛口处,手中的弩弓也备好,垛口上也码放了少许羽箭。
这个军将抬头看着那城头,还有城下无数东倒西歪的长梯,眉头皱到了一处,转头看看,几驾马车旁边,架起了十几面牛皮大鼓,鼓手已经准备就绪。
军将身旁一人也在前后去看,一脸的慌张试探问道:“大哥,这…………这莫不是要我们攻城?”
被称为大哥的军将点点头:“李枢密军令,皇城里有乱臣,要攻城。”
旁边那人闻言更慌,面色惨白又道:“大哥,城头上那些金吾卫可不是玩笑,咱们又不会飞,如何上得去啊。”
说完这一语,这人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头前在营里就听人说李枢密要当那个……那个司马懿还是司马昭来着,就是说李枢密要……要那个啥……那个陛下……那个……”
这人想说的话语,却又支支吾吾不敢名言。
但是这军将显然听明白了,摆摆手说道:“李枢密说陛下宾天了。”
“什么?陛下死……死了?这……那广阳王呢?”
“听李枢密说是被人挟持在宫中,其他我也不知。”军将再答。
旁边这人沉默了片刻,又回头去看,口中才道:”大哥,弟兄们都是苦命人,家里都靠着粮饷养活,这城头有命上没有命下啊!“
军将闻言不答话语,而是紧皱眉头,不断前后去看,想来他心中也是为难,也不知如何是好。
再如何为难,大阵之后的军鼓,已然咚咚作响。
这军将还在犹豫,犹豫着左右去看,看看旁人是如何应对的。
旁边终究还是有已经往前迈步的部曲,有人开始往前了,也就由不得这军将再去犹豫,唯有硬着头皮大喊一声:“把将旗往前扛!”
将旗是什么?就是一个部曲的指挥,将旗在阵中的方向,就是整个部曲前进的方向。所有士卒都看着将旗进退左右,紧随其后。真正大战而起,靠人话语传令效率极低,唯有如此指挥才有效率。
将旗上一个大大的“姜”字,也就是这个军将姓姜,迎风招展,几千人开始往前迈步,步伐极为缓慢,因为头前那将旗的速度也不快。
不论身后那鼓声如何激烈,这些士卒的脚步依旧慢慢吞吞。
“大哥,真去爬城墙吗?”姜将军身边的汉子虽然没有什么激烈的运动,额头上已然有了豆大的汗珠。
“看情况,机灵点,先往前去再说。”姜姓的将军如是答道。这世间并没有傻子,谁人心中都会有小心思,谁人心中都会有小九九。
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说服另一个人,不论是三言两语,还是长篇大论。人从来不是被说服的,说服的本质,其实是妥协。妥协是权衡之下的结果,并非是对另外一个人完全的认同。
皇帝死了也许是真,乱臣贼子是谁?兴许是城内之人,兴许就是城外的李启明。这些事情,说不出口,但是疑惑在许多人心中。
“大哥,大哥,你快看,你看城头,你看!!!”
姜将军闻言连忙抬头去看,太阳已经往西,北边城头上没有刺眼的光线,却又一道金黄,那是一个人,站在垛口处,身旁挤满了人。
那道金黄,再一看,那是一身黄金龙袍!
”大哥,大哥,那是不是陛下?“这人显然没有见过皇帝。
姜姓的将军是见过皇帝的,但是他没有立马答话,而是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两个扛着将旗的亲兵士卒。
然后再往左右去看,身旁无数部曲士卒都停住了步伐,见到这般景象,姜将军心中一松。
“大哥,咱们不……不往前爬城墙了吧?”
姜将军闻言还是不答话,而是抬手示意一下旁边这人不要说话,然后自己不断前后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