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下,那双眸子盯着无妄盯了很久,神色变换,极为复杂,最后缓缓收回了手,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一般:“呵,怀文施主?倘若是叫萧长清那厮知道,原本成天喊打喊杀、张嘴总是唤我俩辰砂狗贼和长清神棍的秃驴学会了叫人施主,还不笑掉大牙?怪哉,连烧鹅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你这辈子倒越来越有个出家人的模样了!”
无妄听不懂这些话,只是扭扭捏捏的架了根棍子,把潮湿的僧袍脱下来搭在上面准备烤干。
卜羲怀文吃着烧鹅,含糊不清的拿脚踹了无妄一脚:“真不吃?”
无妄低低的念着阿弥陀佛,才有些怯懦的答非所问:“卜希姑娘可还安好?怀文兄,你为何不回寨子里你住的地方?”
卜羲怀文敷衍一样嗯了一声,道:“寨子这时候我不适合回去,再说,这儿也曾是我住的地方,回来看看,有什么可奇怪的!金刚僧,我倒想问你,你来此地做何事?”
无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了旁人,无妄才迟疑的说:“施主,小僧无妄,不是金刚僧,你怕是叫错了!而且,不是施主你让我送卜希姑娘回来吗,路上闹了些意外……”
未等无妄说完,卜羲怀文冷哼一声,丢掉烧鹅,拎着无妄的衣领,便大步出了门外,走了数步,一脚踢翻一扇门,毫无敬畏的踩着棺材板边上树枝一样满是窟窿的骨头渣子,绕过了这房间,就出现一个楼梯。
见无妄一脸敬畏和内疚的对着地上的枯骨喋喋不休的诵着佛号,卜羲怀文轻哼一声,拉过无妄,道:“看那骨头上残留的血气,不是土匪就是强盗,为他们诵经干什么,死了倒干净,你随我来!”
卜羲怀文踩着那吱吱呀呀的木梯,停到了楼上一个满是腐烂木头味儿的小隔间,卜羲怀文把火把探了过去,却看见这隔间之后的山石之中,一座两人高的金字形矮塔,辨不清颜色。
卜羲怀文停下手,眼珠子却先红了,看着无妄:“金刚僧,可还识得此塔!”
这东西,无妄他的确是识得的,确切地说,只要是佛门中人,就应该认得这东西,这是佛塔,又称为宝塔、浮屠、方坟、圆冢,最早是佛门用来供奉和安置舍利、经卷、以及各种法物之用……
无妄满脸郑重:“这佛塔在此荒凉之处,却保存完好,实属罕见!”
卜羲怀文神色渐冷:“敢动这佛塔的,都死了,你以为下面那些枯骨是哪儿来的?”
说话时,却见无妄和尚正撅着屁股对着佛塔行叩拜大礼,卜羲怀文再次踢翻了无妄和尚,骂道:“好你个金刚僧,拜你自己作甚!”
世间的客栈,有给活人住的,自然也有给死人住的。
活人不进阴宅,一来,是因为有忌讳。二来,停放死人的地方,总会避免不了有些怪诞的事传出来。
从军阀混乱,再到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候,整个诺大的中国,都找不出一个能为老百姓主持公道的话事儿人出来。
鬼子杀人,土匪也杀人,所以,人活不下去了的时候,那些寻常听起来可怖的鬼祟妖孽,相比于鬼子土匪们,就显得和善的多了。
因此,往上推个几十年,義庄这样的地方,就成了很多乱世中活不下去的老百姓的避难所,那些发生在義庄中零零碎碎的怪诞故事,大抵也多是从那个时候的避难者的口中一代代传下来的。
再往后,就到了剿匪的时候,同样没了活路的土匪,自然而然的就再次占据了这些死人窝子,而神神鬼鬼的就成了他们的护身符,捣腾些怪力乱神的事儿出来,以此弄得过往路人不敢一探究竟,所以,这种地方,经过路人口口相传,也就愈发的神秘起来。
等土匪们也被清剿干净了,这种地儿,渐渐的就真的没什么人气儿了,只剩些断壁残垣,满地落叶,偶尔会忆起那些曾弥漫在此地的只言片语,到最后,就连这样的只言片语,也随着时间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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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小和尚很冷,僧袍似乎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潮乎乎的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
因为是山路的原因,月亮照下来的时候,弥漫在山涧的水雾,就会把夜色衬托的呈现出一种半朦胧的青白色,缭绕的让人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阳间道,阴间路,罪孽人。
无妄照例合着双掌,对着四周胡乱念叨着,初来贵地,多有叨扰的自我安慰的话,就一头扎进了那塌了一半的大门,他甚至来不及细看那斜吊着蜘蛛网的破落门匾上写的什么。
蜘蛛网这东西很烦人,过了大门的无妄脚下踉跄的踢翻了些杂乱的树枝和木板,就一个人原地抓耳挠腮的去揪黏在脸上的蜘蛛网,蜘蛛丝太细,不好揪,刚揪起来就会被风吹到嘴里,一股子腐烂的灰尘味儿。
站定了,无妄不由得愣住了,这儿的房子,建的应当极为仓促,也极为简单,一面靠着山体,就省下了一面墙,只是如此一来,空旷的院子里草木就显得极为旺盛了,加上潮气,青苔很容易的就覆盖了墙根零散的石头块上。
上木下石的房子,显然有些年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