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辛垂下眼皮,轻声道:“若真是那样,掌门大可从那些枭雄的手里夺过天下,建立自己的帝业,而我也绝不会怪你。”
“你大概会错了我的意思。”刘驽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可向你保证,大唐的掘墓人绝不会是我。”
狄辛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神颤动,“如果真的那样,便是大唐的命数,无论如何我都认。”
他有种想请刘驽出马帮忙恢复大唐江山的冲动,可心里明白时机远未成熟,只得强自按捺在心里。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危险。
自古以来,多少信誓旦旦要匡扶社稷的枭雄最后都成了权臣,将皇帝架作了一具具高高在上的傀儡。
这种权臣数不胜数,远有西汉王莽、东汉曹操和三国曹魏之司马懿,近有北周宇文泰、北齐高欢和前隋文帝杨坚。
狄辛不想做被迫禅让江山的汉献帝,更不想做身死国灭的北周静帝和北齐后主。
他已经在那个死鬼皇叔李滋的胁迫下做过一次废帝,不想再有第二次这种惨痛经历。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不动声色地融入掌剑门内部,逐步掌控那些投靠刘驽的势力,同时令刘驽诚服,最终成为掌剑门真正的主事人。如此一来,他将拥有逐鹿天下实力,恢复大唐江山不再是梦想。
这个计划的精要只有四个字,徐图缓进。
若稍有不慎,盘算泄露,便会引起刘驽的警惕,导致计划全盘崩溃,再无实施下去的可能。
狄辛在心里默想自己的计划,全然不觉时间正在悄悄流逝。他猛然醒觉,抬起头来,只见刘驽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慌忙道:“一想到家国纷乱,我便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思绪飘得甚远,还请掌门勿怪!”
刘驽见狄辛在发呆,并未贸然打扰,直等到此人回过神来后方才笑道:“不怪,我请狄公子担任掌剑门下的大祭酒一职,如何?”
狄辛急忙拜倒在地,“多谢掌门厚爱!”
祭酒之职始于汉魏,魏武帝曹操曾为幕僚特地开辟此职,意为心腹军师,自郭嘉起,有史可考者共五任。
他心里明白,刘驽委任他当大祭酒,无疑已将他列入身边智囊行列之中,这对他将来接管掌剑门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驽微微一笑,扶狄辛起身,“不必多礼,大祭酒之位德高望重。你出身皇家,又曾做过皇帝,正好可以胜任此位。”
狄辛嗅着秋风里的菊花香气,这两日烦躁的心情方才略略好转。
刘驽率领三百骑兵大破王仙芝十万兵马,此事已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从豪门士子到市井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我有三百人,你认为我能做到和刘驽一样吗?”狄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上泉信渊问道。
“不能,这种人百年难得一见。”上泉信渊手握刀柄,微微欠身。
狄辛微微一笑,“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坦诚,跟了我这么久,可有想过回扶桑?”
“不悟剑道,誓不东渡!”上泉信渊口气十分坚决。
狄辛轻轻叹了口气,“如此也好,那就与我一起做番事业吧。咱们一会儿去趟大理寺,和那个刘驽谈谈该如何对付黄巢、王仙芝。”
“大人!”上泉信渊有些讶然。
“莫再说了!”狄辛摇了摇手。
半盏茶后,狄辛和上泉信渊一主一仆骑着马向大理寺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们不禁心生感慨。
经过义军的连番攻城后,城内本已人心惶惶,各处街市败落。可自从刘驽打败王仙芝大军后,长安城里的百姓再次看到了希望,荒凉的街市重新熙熙攘攘起来。
街道两边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物品仍然短缺,但贵在人心重振,这座被义军包围了近四年的城市难得地焕发出了一线生机。
狄辛目睹了这一切,胸中如打翻了百味瓶,心情异常复杂。
他本是大唐皇帝,容不得李氏江山旁落到他人手中。可如今天下纷乱,时局早已不由李家说了算。大唐三百年的都城眼看就要毁于一场战火,可他却无能为力。
放眼整个长安城,有能力救长安城于水火之中的仅有一个异军突起的旁姓人。这个叫刘驽的人心中虽有百姓,但对唐廷不抱有甚么忠心,其心思难以揣测。
刘驽这样的人本该是铁板钉钉的敌人,可狄辛却不得不依靠这样的人帮忙击退贼军。局势之残酷,令人无可奈何!
“这着实是个可怕的人,可又有甚么办法呢,总比眼睁睁地看着贼军进城好些吧?”狄辛心中黯然,转头看了眼身后。
上泉信渊是个嗜武的痴人,不懂主人的复杂心思,此刻正低着头思索剑道,跟在主人马后默然前行。
狄辛没有打扰上泉信渊,只是轻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