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两小无猜时

孟轻呓道:“会,而且我已经做了傻事。”

形骸笑道:“是啊,你这个小疯子,你凭空造出孟家这一大宗族来,就凭此节,你已比费师姐疯的多了。”

孟轻呓摊开十根玉指,一根根数过,她道:“还不止这些呢。我找过三界道法书,找过断翼鹤功,找过黑影石阵,找过冰雪面具,我捕风捉影,凡是种种涉及灵魂转世的邪法秘籍,我都派人搜罗过。”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道:“幸亏你没找到,不然天知道会引起怎样的乱子。”

孟轻呓哈哈大笑,脸颊绯红,道:“你这胆小鬼,看把你吓的,我就是这么个疯婆子,你是不是觉得被我缠上,倒霉透顶?”

形骸亲了亲她,在她唇上一咬,算作小小的惩罚。孟轻呓心神俱醉,反过来咬他嘴唇,两人浑身酸软发热,滚做一团,皆懒得不愿起身。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察觉到有人朝此跑来,脚步极为欢快。孟轻呓恼道:“什么人呀,当真煞风景。”

形骸道:“咱们藏起来吧,你是当今公主,我算是你家中孙儿,被人瞧见你我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孟轻呓嘻嘻笑道:“我偏要老牛吃嫩草,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谁敢多言,瞧我送他去吃牢饭。”

话虽这般说,她施了个法术,将两人笼罩在一片轻纱之中,叫旁人难以察觉。

不久,那煞风景的人儿转出山坡,是一男一女,两人容貌稚嫩,穿着神道教道袍,正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男的精神,女的美貌,两人手牵着手,笑容发自心底,似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容光焕发。

少女红着脸道:“裴哥哥,你答应我,等十六岁一过,你就向我家提亲。”

那裴哥哥笑着亲了亲她,乐得糊里糊涂,他道:”唉,要不是师尊们不许,我真想真想眼下就向你提亲了。”

少女眼睛发亮,羞涩低头,道:“咱们是道士,要等到七年之后才能还俗,唉,还要等上七年,我才能才能将身子交给你。”

裴哥哥坏笑道:“谁说的?”

少女身子一颤,拧他脸颊,嗔道:“你好坏,原来你一直是这般主意?”

两人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终于抱在一块儿,一齐摔倒。他们虽然情动心热,却也规规矩矩,只是相拥躺着,便已心满意足,就像形骸与孟轻呓一样。

形骸看着那两人,就仿佛见到了大半年前的自己,而那少女则是玫瑰,两人对今后的试炼一无所知,只感到情投意合,彼此投缘,愿意陪伴对方,走过名山大川,天涯海角。

但形骸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并不爱玫瑰,从最早的时候,当他遇上“祖仙姐姐”那一刻起,他心底关于她的情愫被唤醒了。他欣赏玫瑰,从玫瑰身上见到了光辉,打从心底里佩服她,但那并不是爱,否则他怎能容忍与她分开?

真正的爱是令人发狂的、痴迷的,不计后果的,极端危险的,就像藏在刀山火海之后的天堂一般,令人朝思暮想,死而无憾。

那门中仙能剥夺少年少女们心中的爱,但那爱情并未经受过生死的考验,并未因久远的时间而变得稳定牢固。形骸知道门中仙无法逆转他与孟轻呓之间的感情,如果它胆敢尝试,那只会令两人陷入疯狂,不计代价的将这份爱找回来。

这么看来,这爱岂不是人心中的魔障?岂不与天神教诲背道而驰?痴情无悔、海誓山盟、为爱痴狂是错,那放浪形骸,风流倜傥,心中无情,就是对的么?

形骸不语,孟轻呓微笑,两人静静坐着,看那对小情人说着不着边际、异想天开的情话,心中既感甜蜜,又不禁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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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屋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听见轻轻的呼吸声。那声音很浅、很低、很安宁、很可爱。

蓦然间,那呼吸的小人儿醒来,她坐起身,眨眨眼,见到角落里坐着一人。

她纵然恐惧,却并未叫喊,因为她的眼睛适应黑暗,能看清他是谁。

她喜道:“爹爹?”

形骸呜咽一声,似乎受伤的、可怜的狗。缘会赶忙跳下床,点亮蜡烛,见形骸脸色苍白至极,汗珠滚滚而落。

缘会道:“爹爹,你怎么了?啊,你的手怎么”

形骸咧嘴而笑,神情痛苦,道:“不碍事,这都是都是命,我有法子医好我自己。”

缘会转忧为喜,道:“对了,放浪形骸功。”

形骸抚摸她脸颊,犹豫着不说话,缘会奇道:“爹爹,你怎地好像变成大人了。”

形骸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缘会道:“那些大人哪,他们的眼神都像你一样犹豫,有话却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形骸道:“因为大人都吃过苦,学了乖,心里蒙了尘埃,自以为知道了对错,懂得了分寸,所以会犹豫,所以会迟疑。但也有些人,他们的心会扭曲,会犯蠢,会发疯。”

缘会一阵哆嗦,问道:“爹爹,你发疯了么?”

形骸眼睛中闪着异光,他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天来,我确实不正常。我心底似住着一位魔鬼,那魔鬼会告诉我一些事,我也欠那魔鬼的情”

缘会瞪大眼睛,反而亲了他一口,形骸一个踉跄,目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道:“傻孩子,你不怕我么?”

缘会道:“即使你是魔鬼,也是我爹爹。我信得过你,何必怕你?”

形骸颤声道:“但那个魔鬼他告诉我说:你是灾星,是祸害,不能放任你。他要我一剑刺入你心脏,看你会如何反应。他很睿智,言出必中,我不知该怎么办。”

饶是缘会人小胆大,却也吓了一跳,她道:“爹爹,你真要杀我?”

形骸直起身子,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看明白了,他是我的心魔,亦正亦邪,你是我的亲人,我绝不会任由他害你。他若想对你不利,我会将他死死关住,不放他出来。”

是的,心魔,心魔,因情而生的心魔。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热情,那些都会让人发疯,陷入至死无悔的泥潭之中,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形骸看清楚了,想透彻了,他想要伤害缘会,或许正是这心魔作祟。她是形骸身边最脆弱,最疼爱的人,那心魔纵然行善,却亟欲发泄恶念,因此想残害她,毁去她的幸福。

他又道:“缘会,祝你今后万事称心如意。”迈步往外走,但缘会忽然道:“爹爹,我害怕雷家。”

形骸一凛,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缘会霎时显得如此弱小纤细,如此易受摧残,她道:“我将来的相公,他似很残忍。”

形骸怒道:“他打你了?”

缘会道:“不,他没打我,但但他会动手打其余小丫鬟,我还见他杀死流浪的小猫小狗,池塘里的小青蛙,就像就像小爪子一样。”

形骸霎时又陷入了幻觉,在幻觉中,他见缘会被浑浊、肮脏的血水包围,污染、淹没、折磨。他耳中却听到她在尖笑,那笑声十分欢快,极度残忍。